第四章 离别在即

沈临渊熟门熟路地径直走去师父的住所,这个小小门派这么些年立在这座山头上,也立在江湖中,考虑到它的弟子,或许也在一定程度上立在朝廷里。

“师父。”沈临渊在门外打了个招呼,尽管知道里头的人看不到,他还是像从前一样毕恭毕敬。

“进来吧。”

沈临渊轻轻推开门,他的师父已经年过半百,看起来却还像个小伙子一样年轻,从前他总是喜欢缠着师父捉弄他,不过实际上,从前的他喜欢捉弄所有人。

“临渊,此次见你,觉得你成熟了不少。”

“人在红尘世俗中,不得不变的。”沈临渊说,“师父,你不要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成熟的样子了,我还不知道你。”

“我这次回来,想在山上清静些日子,那些事也差不多办妥了。”

“也好。我看你一路进来气息不稳,是不是受伤了?”师父小口嘬着茶,假装没听见徒弟对自己的打趣,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做出长辈样。

“回来的路上被人埋伏了,连着好些日子没有好好休息,本想偷得半日闲,却不想如今我一点都不能分神了,也是他们看得起我。”沈临渊一本正经道。

“嗯,一会让你师娘给你看看。”

“多谢师父。”沈临渊给自己倒了杯茶,“其实这次我还带了一封信来,是宁安国将军府里来的信,不知师父何时与朝廷里的人有了联系?”他把信从怀里掏出来递给师父。

他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杀伐果断的味道,明明是对方自己的师父,反倒像是上位者对下面的人发号施令,

师父一目十行看完了信,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徒弟身上的气压,他语气里满是笑意:“还不是那威武大将军,他如今功成名就,便来催着要把女儿要回去了。也不知道当年是谁把孩子往我这一丢,我又不是开学堂的。”

“女儿?”沈临渊莫名其妙。

“瞧我这脑子,忘了你们还不知道。”师父一拍脑袋,满脸都写着我有话说,“叶归凡就是威武大将军叶卓的女儿。当初她扮男装,非不让告诉你们,我和你师娘想着男子更方便些,就随她去了。”

沈临渊“哦”了一声,继续喝茶。

“你小子现在可以啊,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能不能给点反应。”师父笑着,探过身子去敲了一下他的头。

“有点猜到了。”沈临渊将头埋下去喝茶。

师父:“可惜你刚回来,叶归凡就要走了。”

“这么快?”沈临渊惊讶。

“叶将军幽州之战大败永康四十万兵士,皇帝给了恩典的。信上说派了军中的人过来,算算日子就是这两天了。”

沈临渊听到“大败永康”时,脸色微变。

师父心思粗,自顾自地在那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沈临渊敷衍地应和着。

晚间吃饭时,沈临渊以粗茶淡饭没胃口为由没有出现。

叶归凡暗说了句矫情,忽然想起白天他受伤的事情,又在心里默默道了个歉。

师父拄着筷子在碗里挑挑拣拣。

“师父别挑了,没有肉。”陆钦酸溜溜的。

“我不是让你们下山去想办法挣点钱买块肉回来吗?”师父不满。

“咱们归凡忙着去看了一出好戏,根本没有给您老买肉。”

“你们下山什么也没弄来?我不是说了实在不行就去表演个胸口碎大石,卖艺知道吗?卖艺。”师父一脸的没皮没臊,叶归凡暗想沈临渊不知道功夫怎么样,倒是把这样不要脸的腔调也尽数学了去。父亲一身功夫极高,也不知当年来此学艺时师父是不是也这么不正经。

师娘端着一碗蛋羹出来,笑盈盈的:“你们还这么热闹,以后归凡走了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了。陆钦也没有伴了。”

“归凡要走啊?”陆钦说。

叶归凡也是一惊。

“归凡家里说,虽然还不到出师的年纪,但是想把她接回去。我和你师父已经同意了,来接归凡的人估摸着也快到了,归凡一会吃过饭回房去收拾收拾行李。”

叶归凡应了一声,陆钦不满:“师娘,你们总这么偏心。归凡自己单独一间房就算了,我家里也来人催过,你们都不肯放我下山。”

师父终于放弃了那盘菜,转攻蛋羹:“你学艺不精。”

“我学艺不精?!”陆钦大呼小叫,“叶归凡除了点医术都没学什么,那三脚猫功夫连山下的小毛贼都打不过!就会点花拳绣腿!”

“哎呀,这是术业有专攻。”师娘打圆场。

“行了,别废话了,吃完没?吃完给你大师兄把鲫鱼汤和饭送去。”师父发话。

陆钦愤愤地趴了几口饭,丢下筷子,气鼓鼓地把东西端了出去。

“归凡别和他计较。”师娘无奈地摇摇头,笑说。

叶归凡也是一笑:“知道,他还是小孩心性,何况这是事实。”

“你总是这样。”师娘叹气,“我和你师父没有孩子,我又很喜欢女儿,这些年都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可是你小小年纪总是一副寡淡的样子,人家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以后回去了要懂得撒撒娇才好。”

师父:“归凡不像你爹,你爹那个大老粗,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你是个心思重的,师父担心你回去王都受委屈。”

“王都有爹和娘,还有大伯二伯堂哥堂姐,想来应该是热闹的,倒也不至于委屈。”叶归凡说。

师娘摇头:“我倒是希望你别回去,你敏感不过,王都是权势的中心,身在其中的人总是身不由己,哪怕你自己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处处把你算计了去,你回去了不见得是好事。”她说着,声音竟然哽咽起来。

叶归凡心里一动:“师娘不要担心。”

“怎么说话呢,归凡到底是王都的人,你总不能不让她回到父母身边吧。”

师娘仍然一副忧虑的神情:“我只是担心,临渊下山不过两年,这次见他却觉得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今日我为他诊治,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有几十条,有刀剑伤,也有暗器伤的。我搭着脉,他靠在墙上就睡着了。我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只是看着心疼,我希望你们这些孩子都能过的平淡幸福些。”

叶归凡轻声道:“我知道的。我不会委屈自己,要是过的不快,我就回来找师父师娘。”

“只怕没那么容易……”师娘说,“当初你们拜师,临渊说他要学武,要学兵法。阿钦说他想学经世为人,你却说你想学医术。我一直不知道临渊的身份,但是很相信他的为人。你是天生爱行走的,与临渊不同,在王都多少会觉得束手束脚。人说女子要琴棋书画,女红也要出色,说来惭愧,师娘这些样样不通,什么也没能教给你。你也算是个大家闺秀,不懂这些恐怕回去后被人看不起。”

叶归凡:“师娘不要担心我,我会保重自己,悬壶济世是我的梦想,这点不会变。至于其他人说什么,我并不放在心上。”

年纪大的人经历世事之后,就如同发现了某种秘籍,总是喜欢告诉年轻人自己的经验,想提醒他们,只是年轻的人不到自己亲身体验过,是听不进去别人的忠告的。

“好了,让归凡回去休息吧。”师父轻拍师娘的背安慰,难得的轻声细语。

“我真的好难过。”师娘哽咽道。

师父:“我知道,我知道。”

“所以今晚你把碗洗了锅刷了吧。”

师父:“……你怎么也同我似的不正经了。”

叶归凡回到房里收拾东西,她的行李极少,除了几件衣服就是一些医书,想到自己学了个七八成就不得不离开,心里泛起酸涩之情。

王都……对她来说已经是个很陌生的词了,对于它的记忆也非常模糊,依稀记得是个很繁华的地方,说来奇怪,在记忆中的王都主色调都是鲜明的大红色,似乎代表热闹的颜色仅剩这个。自从七年前来到这里,父亲母亲除了逢年过节捎信来,没有别的行动。

叶归凡每每读着那些信件,能体会到字里行间的父母亲情和一种无奈。可是常年不见家人,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亲近父母了。

马上要回去,她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王都啊……那是个什么地方?

叶归凡将包袱丢在桌上,想起来白日里沈临渊的事,看了看天色觉得尚早,就出门去寻他。从前他还在山上的时候,是不许别人去他的院子里的,哪怕是那些个他的小跟班也会被他提着后衣领丢出来摔得龇牙咧嘴。

但马上就要离开了,她却很想跟他们好好道个别。

叶归凡轻手轻脚地遛进沈临渊住的院子,原本以为许久没有人居住,院子里会有杂草疯长,到了里头才发觉竟然出人意料的干净,叶归凡猫着腰往里走,后知后觉地意外自己为什么跟去做贼一样,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直起身来。

“有事吗?”沈临渊冷淡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