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喝酒,拼的就是一口气

许恒此番来北戎,借的是大凉商人的身份,罗伊则扮作他的小厮,顺便充当翻译——她住在北戎与黎国的交界地,以前两国还未打仗时见过不少来往的北戎商人,北戎话当然也说的得心应手。

许恒其实也是懂北戎话的,但既然扮作的身份不俗,该有的排场自然也不能落下。

她陪着笑和守城的将领解释,说自家主人是大凉有名的商人,同城内某商户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不过这生意前段时间出了差子,不得已才亲自前来,还望大哥能通融通融。

守城的将领将他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愈发觉得可疑。

北戎和黎国之间的战事一触即发,黎国那边戒备森严的同时,北戎当然也要防着奸细入内,因此所有外来人员都要严厉排查。

他盯了罗伊一会儿,突然张嘴说了句大凉话。

罗伊脑子一下就懵了。

她自然是听不懂大凉话的,可眼下这种情况又不能瞎编,正在那守卫已经拿起手中长矛的同时,许恒开口了。

许恒说了些什么罗伊也没听懂,但能看出来那守卫的神色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已然放松下来,尤其是许恒拍拍罗伊指使她拿了封信出来之后。

信是出发前许恒塞给她的,没具体说里面内容是什么,罗伊也就没问,这会儿见那守卫见了纸条就乖乖放人之后终于忍不住将纸条举在半空中多看了两眼。

“渝雍堂掌事亲笔。”走远之后,她才压低了声音问:“这是什么?”

“北戎首富的亲笔信件。”

“啊?”罗伊有些惊讶:“你还认识这种人呢?”

她怀疑的盯着许恒看,黎国高官,和北戎首富,谁知道这两个人怎么勾搭上的!

许恒一眼就看出来她在想些什么,不禁失笑,脸上也添了几分无奈:“瞎想什么呢!信是伪造的。”

……

“你胆子也太大了吧!”罗伊更惊讶了:“被守卫看出来怎么办?”

许恒一笑,指了指信封右下角的章印。

罗伊了然:“也是你伪造的?”

“不,”许恒笑眯眯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印章来:“这个是真的,我之前从渝雍堂偷来的。”

所以……即使是渝雍堂的伙计亲自来验,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他眨了眨眼,神色有些调皮。

依着许恒的意思,两人此行住的是北戎最好的客栈,罗伊裹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待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后才把头从被子里探了出来。

许恒视若无睹,随手抽了本书看。

往后几日,他依然什么正事都没干,只每日拖着罗伊在各种热闹的场合打转,于是短短几天时间,这里的人都知道城里来了个人傻钱多的大凉商人,带着他那个小白脸下人在各种场所胡混,把银票当废纸一样扔。

罗伊跟在他身后,每次往外花钱的时候都心疼的恨不得掐死许恒,偏许恒还不在意,在罗伊言辞切切地表达过“你钱多了可以给我”的意图之后更加放肆的撒钱玩儿,活生生一副败家子儿模样。

且不说他这种行为有多容易遭天谴,你见过谁当奸细当的这么大张旗鼓的啊!你怕不是想自爆吧!

罗伊已经开始思考暗地里干掉许恒然后拿着他的银票跑路的可能性了。

只不过具体计划还未来得及成型许恒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顺手揉了一把罗伊的头笑道:“喏,等的人来了。”

罗伊偏头躲过他的手,不大自在的动了动自己身上的长裙。

衣裳是白日时许恒买给她的,鹅黄色的绸质长裙衬的她皮肤更加白皙,起身垂首时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

廉医席刚一进门就被如此美色迷了眼睛,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直勾勾的盯着眼前人看,眼神落在罗伊身上引起一阵不适,罗伊便假装娇羞的低头,实则低声骂了句娘。

廉医席隔得远没听见,即使听见了说不定也会赞一句美人好性情,许恒却听见了,引廉医席入座时便不轻不重地睨了她一眼——因着身份原因,来之前许恒特地交代了罗伊要注意自己的谈吐,切不可像从前一样脏话张口即来。

结果被抓了个现行。

罗伊心虚的咳了两声,廉医席立马殷勤的凑过来:“姑娘这是受了风寒?”

“北境天凉,姑娘穿的着实太过单薄了些。”

罗伊垂着眼低低应了一声。

廉医席原是镇守边疆的将军,身上军功累累,可惜前年皇室宴会上见宰相家幼女生的貌美,一时起了色心,竟然借着酒劲当众调戏了那女子。

宰相女儿平日久居深闺,好不容易出一次家门便碰上了这等子事儿,要死要活的非要爹爹找皇帝要个说法。宰相也自觉丢了面子,当即便联合众大臣上奏,要求皇帝革了廉医席的职。

可皇帝也难办啊。

廉医席有错不假,但他在军中地位非同一般,这些年也立过不少汗马功劳,自己若真因为此等小事革了他的职,难免让朝中武将和军中兄弟心寒。然而此事又不能放那儿不管,宰相每天在御书房哭天喊地也实在难看。却也巧,就在皇帝左右为难的时候,前线发来战报,说是廉将军活捉了黎国皇帝。北戎皇帝眼珠子一转,战事刚告一段落便宣了一道长长的旨,大意是廉将军为国为民着实辛苦,此一战更是大挫敌军锐气,不如就趁机歇息几日,也好养养身体。同时将黎国皇帝拘在了廉将军府,命他好好看管。

这一番举动,名义上看来是收了廉医席的军权,又将他拘禁在府,给足了宰相面子,实际上,看管黎国皇帝此等差事,其重要程度并不亚于挂帅出征,也显示了皇帝对这廉将军的绝对信任,可谓是两全其美。

果然,宰相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高呼两声“吾皇圣明”之后便退下了。

而廉医席此人,长年征战在外,糙汉子一个,更因为未从军前是街头有名的混混而多了几分江湖人的豪气,素来爱结识一些潇洒人物,因此甫一听府内下人说城里来了个如此放荡不羁的人儿后,便迫不及待的打听了对方的住处,然后柃着两坛好酒就来了。

许恒演技精湛,将富家子弟的放浪演的入木三分,连罗伊都不得不叹为观止。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为两人斟酒,然后听许恒瞎扯——许恒说自己是从大凉来的商人,此次来北戎原本是有生意要谈,可合作方不知为何突然反悔,妄想坐地起价,两方僵持不下,生意也只好就这么搁置下了。

廉医席一向有些匪气,三杯酒下肚后更加放肆,听许恒这么说立马就拍了一下桌子,扯着嗓子问他那不守信用的混蛋是谁,自己要为他出口恶气。

许恒摆摆手,亲自给廉医席倒了杯酒笑道:“廉兄言重了,生意场上的事本就难测,哪儿能事事都顺我心意?更何况廉兄地位不凡,贸然下场难免落人口舌,若是因此损了廉兄名声,才真是叫我难安。”

罗伊悄悄低头翻了个白眼。

这段话他说的情真意切,像是真的在为廉医席考虑,觉得他堂堂护国将军,如此仗势欺人着实不好,罗伊却在许恒倒酒的瞬间看清他精光乍泄的眼眸,和嘴角悄悄弯起的弧度。

老奸巨猾。

她在心底无声骂道。

廉医席听闻此言却更觉此人可交,大笑两声后拍桌子唤来酒保又上了几坛好酒,碗也不用了,抱起酒坛就仰头灌了下去。

许恒不甘示弱,同样抱了酒坛回敬。

眼见这两人都把她当空气,罗伊也乐得自在,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腿,脚尖偶尔晃歪了碰到许恒小腿,引得那人微微侧目之后微红着脸把腿收回来,两秒后接着再晃。

不知道这么晃了多久,直到外面天色都有些昏暗,罗伊才听见廉医席压低了声音的轻唤:“辛兄?辛兄?”

没有人搭理他。

罗伊反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个“辛兄”叫的是许恒——黎国丞相独子的名声太过响亮,许恒自然不能暴露,因此前些日子看见客栈门前新栽的梨树后,顺手就给自己起了个辛黎的化名,竟然还挺好听。

罗伊抬起头来,侧头的瞬间果然瞄见许恒已经趴在了桌面上,由于半张脸正对着她的方向,所以一眼就能看见他脸上不正常的红。

他面前摆了三四个空酒坛,罗伊方才在跑神,此刻回过神来才闻见旁边这人身上浓郁的酒味。因为不清楚许恒的酒量,摸不准他这是真醉还是装的,先前也未讨论过出现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罗伊一时有些懵,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拍上了许恒的脸:“喂!你真醉啦?”

似是觉得不舒服,许恒一只手在半空中挥了挥,另一只手却准确的握住罗伊还停在他脸颊的五指,然后眯着眼睛嘟囔:“别闹。”

他眼神已然不太清明,怕是真醉了,瞧了罗伊半晌才勉强认出这人是谁,然后一歪头,对着她笑了出来。又约摸是看她脸色不好,居然又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蹭了蹭,半是撒娇半是讨好的道:“你不要生气,我没有喝醉……”

话音未落却打了个嗝,酒气喷在罗伊脸上,自己又不好意思起来:“真的没有……”

罗伊:“……”

“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是不愿意同我来的,多半是当时被吓着了才不情愿的跟了我,可是……”

她还没想出要拿这个醉鬼怎么办,那边许恒握着她的手居然就开始诉衷肠了,可这说出来的话……

罗伊被吓了一跳,生怕他趁着酒醉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于是急急忙忙地去捂他的嘴,可当着廉医席的面又不敢做的太明显,情急之下端起自己的茶杯便朝许恒凑了过去:“你喝多了……喝点茶缓缓……”

茶是小厮之前倒给她的,听说用的还是什么上好的茶叶,可她只喝了一口便嫌苦没再碰过,此刻用来堵许恒的嘴却是刚好。

许恒这会儿倒是乖,被她压着嗓子凶了这么一次后便不再说话,自己直起身来靠在罗伊肩头,就着她的手大口大口的喝茶。

茶水其实早就凉了,许恒也不在意,喝完后脑袋埋在罗伊肩窝里撒娇,嚷嚷着渴,还要喝。

罗伊恨不得一壶茶灌进去呛死他。

酒量不好就不要学人拼酒啊!喝醉了还差点坏事!

好不容易安抚好许恒,罗伊抬起头对着廉医席有些拘谨:“不好意思啊,让廉将军见笑了。”

廉医席摆摆手示意没事儿,只是落在他俩身上的视线多了几分好奇:“看来罗姑娘与辛兄,关系很好啊!”

他是个粗人,说话不懂拐弯,想到便直接问了出来:“你们是夫妻?”

罗伊:“……”

这个问题许恒也没有和她提过,突然被问起来就哑了片刻,不过想想自己前段日子都以小厮的身份跟在他身边,虽说是女扮男装,但因为没有刻意化妆所以同她原本面貌也差不多,想必看出来的人也不少,当即便摇了摇头,一边搀着许恒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道:“廉将军误会了,不过是个丫鬟而已。”

说着又抬眸冲他示意:“我们家少爷喝醉了,就不送了,廉将军慢走。”

喝醉的人身体本就比平常人重,更遑论罗伊把许恒一只胳膊绕过脖子架在自己肩膀上时,那人像没骨头一样将整个重量都压了过来。

还亲亲热热地在她颈间拱了拱,仿佛一只人形巨犬,也不想想她一个弱女子,如何禁得住!

罗伊腿一软,差点连许恒一起跪在地上,幸而一旁的廉医席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那么凄惨。

罗伊朝他道了谢,生怕许恒酒后又吐出什么“真言”来还拒绝了他想要一起送许恒上楼的提议,只能自己一个人艰难的拖着许恒往楼上走。

边走边小声骂许恒是个坑。

转念想起廉医席一片清明的神色,又忍不住在心里骂他。

喝了那么多酒也不见醉,多半是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