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邻近岁末,离父亲制定的半年期限也只剩下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段承川一日比之一日忙,每日回家都是一身疲乏有的时候甚至连话都懒得说,我左哄右哄威逼利诱几乎要使劲浑身解数才能勉强让他吃些东西再睡,到了过年前的一个星期他索性连家都不回,我急着去总部找他,被许慎委婉的塞入车里送回山庄。

他说的对,此时不是你侬我侬羡煞旁人的时候,是承川需要积攒力量树立权威的时候,我虽不能帮他,但也不可拖他后腿。

我依言乖巧回家,令许慎惊诧之余差点断掉下巴。

山庄中已经挂起喜气洋洋的灯笼,一派雍容祥和,新年的气息愈发浓烈,深冬的寒风夹杂着凛冽将周遭孩童的嬉戏笑闹吹着满山庄都是。我闲暇之余调皮心起,拉着巴顿帮它一顿梳妆打扮,甚至在他的脖颈处扎了象征绅士的蝴蝶结,红色的绸带淹没在他脖颈的长毛中,只露出蝴蝶结的模样,我带着他穿越在山庄的各个角落中嬉戏,某一天被尖酸刻薄的沈源偶然瞧见,见他张嘴欲喷毒液我甚至来不及抓一团雪塞进他嘴里。

“呦,我们巴顿这是准备打包给谁以身相许?”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

“呀,真没见过,巴顿,你来吐一个试试?”

“沈源你没事跑来这边鬼混什么?医院关门大吉了?”

“我突然想念你。”

他说的声情并茂,表情专一悲戚,偏偏没有之前的嬉皮笑脸,不知道的人真以为我与他有奸情,我于满身鸡皮疙瘩浑身颤抖中万分嫌恶的翻了个大白眼给他。

“你自己和段承川说。”

沈源回过身来便见到段承川的车停在了别院门口,我早已飞奔过去,巴顿嗷嗷叫着一下子蹿得超出我去,再过两天便是除夕,我都已经四天零七个小时又八分四十三秒没见过他。

“承川!”

“瑾栀,怎么不再屋里待着?天气这样冷!”

“我和巴顿出来玩。”

巴顿在旁边直立着身体扒着前爪够段承川的衣服,它吐出长长的冒着热气的舌头舔段承川的手背,我扒拉掉他的爪子笑眯眯抬起头来看段承川,这才察觉他脸色惨白精神也不是很好。

怪不得沈源会过来。

他果然是个瘟神!

“怎么了?身体又不舒服?”

“最近有点累,别担心,扶我回去。”

我急忙喝退巴顿,接住段承川递过来的手臂扶着他进屋,沈源在身后扯着嗓门指示。

“扶他上二楼。”

“哪里不舒服?严重吗?”

“别担心,是父亲叫他来的。”

“你被父亲抓现行了?”

“他拼命拼的半死不活差点晕倒在会议室被段先生视察时候撞见然后喝令绑回来的!”

沈源寸步不离跟在身后乐颠颠地接过我的疑问做解释,我还没瞪眼就见段承川凉凉的眼神朝后扫过,身后的聒噪声立刻消失不见。

“真是不让人省心。”

我和沈源将他扶着在床上躺好,心疼的小声嘀咕,他大概是太累,沾着枕头便阖上双目,只留了些许的神智应付沈源喋喋不休的询问。

“除了头晕还有什么明显症状?”

“眼花,胸闷。”

“身上肌肉可有酸痛?”

“一点,不严重。”

“有发烧没?”

“没有。”

沈源撤了听诊器,手背贴了贴他额头,又翻翻他眼皮,然后转过身来向焦灼许久的我解释。

“可能是劳累引起的植物神经功能失调,另外气血虚弱了点,近期要注意保暖,他免疫力差,可能会遭殃。”

“我需要做什么?”

“你不是最近学习营养搭配么?这还用我教?”

“我是说吃药。”

“用不着吃药,食补便可以,注意补血补气。”

“那不是女人喝的吗?”

我撇撇嘴见沈源一脸坏笑,双手环胸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那你可以不信我。”

“哼!我一般不和小人见识!”

沈源径自收拾自己的东西,我心里盘算着如何搭配营养素为段承川准备晚餐竟是没发现父亲何时也走了进来。

“承川怎么样?”

“父亲。”

段承川原本躺着已经昏昏欲睡,听到父亲的声音竟是要撑着双臂挣扎着起身被他一个手压的动作制止。

“躺着吧。”

“哦,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气血虚了点,主要是劳累过度。”

沈源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最后几个字说的咬牙切齿,我分明看到段承川眼中射向他的小飞刀。

“哼!”

父亲听沈源这么一说竟是冷冷的哼一声,语气愠怒非常。

“我只交给你这样一件事情你便不惜身体将自己白天夜晚都搭进去,若我将整个段氏家族的生意都交与你打理,你是不是连命都不打算要一起扔进去了算?”

“父亲。”

“瑾栀,你别替他说话!”

我正欲开口便被父亲果断拦下,他神色间严肃与怒意都表露无疑,但真真是戳到了我的心坎里,段承川就是应该需要被好好修理一顿才会安分一些。

“儿子无能,父亲教训的是。”

段承川半靠在床上,多日不见,他额间的碎发竟是长了很长,松松垮垮的散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眉眼,晦明晦暗的灯光下让人分辨不出他的神色,我只看见他紧抿着嘴唇正襟危坐。

“从今日起,放下你手头所有工作,十五以前给我留在家中休养,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来找我!”

“是的,父亲!”

“许慎,帮我看紧了承川,他若不听劝,直接禀报于我!”

“是的,先生。”

站在门口的许慎低垂着头,在这个山庄,乃至于大半个T事,没有人敢于违逆父亲的命令,他撂下话便气冲冲的推门出去,段承川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轻轻一动便色厉内荏的干瘪下去。

我看在眼里分外心疼,但是这次却没有扑过去抱他。

我觉得父亲这次做的决定分外明智,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除夕夜里,万家灯火,我第一次以段氏儿媳的身份在山庄中与上上下下守岁迎新,到底还是人少,满满一大桌子的饭菜不过是我们寥寥三个人,我近来小性子收敛了许多,坐在段承川的身边竟也有些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风范,惹得父亲时不时用异样的眼神看我。

“瑾栀,哪里不舒服?还是想家?”

“啊?”

“最近都不见你嬉笑皮闹了,是不是想念你父兄?”

“父亲想多了,我很开心。”

“那你怎么不满院子乱窜跟在佣人身后抢着放烟火扔炮仗了?”

“我安心吃饭难道父亲不喜欢?”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餐桌下的那只手偷偷的勾着段承川的小拇指,疑惑看向父亲。

他们这些人,我平日里鸡飞狗跳的时候各个对我一副猫嫌狗不待见的态度,可我换个样子又将我当成神经病,真是难伺候。

“哈哈哈,瑾栀这可是说错了,你怎么样父亲我都喜欢,不像承川。”

父亲眼神朝段承川这边瞟了瞟,他们父子二人最近莫名其妙陷入了冷战中,简直是相看两生厌,一个桌子吃饭谁都不理会谁,果真是父子德行。

、·段承川坐在旁边默默不语,似乎根本没听见我们俩的交谈,他最近被迫休养在家,脾气简直坏到了极点,大多数时候会关在房中不理人,我好多次都吃了闭门羹,甚至连许慎都遭到了不明飞行物的袭击,这些父亲都有所耳闻,但却不予理会。

“父亲,我吃好了,您与瑾栀慢慢吃。”

“坐下。”

段承川正欲离席被父亲厉声喝住,我担心的眼神在他们之间来回游移,直怕父亲一怒之下再甩了他鞭子。

“好不容易吃个团圆饭,承川你就这样不愿意?”

他那声厉喝之后声音竟然莫名其妙软下来,仿佛瞬间苍老被抽干力气一般,段承川被我勾着的手指不自觉的动了动,坐在原位。

“对不起,父亲。”

“罢了罢了,你们都退下吧。”

父亲这样喜怒无常让我与段承川均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们愣神坐着看向他不知是走是留,却见他率先站起身。

“还是我走吧。”

他起身的时候双手撑着桌子,身子有些摇摇晃晃站不稳当,我甚至看到了他手背因为用力而凸显的青筋,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微微泛酸。

Heidao老大又如何,人人惧怕又怎样,人终归有老去的那一天,也终归会寂寞会疲倦会想放弃。

高处不胜寒。

楚阿姨离世,父亲此时应该愈发孤寂。

我和段承川都没有料想到,这竟是与父亲最后一次过年,父亲意外离世的那段时间里,我常常见段承川坐在父亲的书房中,或者整整一个上午像是雕塑一样愣愣出神。

这世间有太多的世事无常,那些恩怨情仇,那些陪伴与关怀,都不会等到你想起的时候或者是你懂得的时候翩然而至,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纵使他们曾经身份尊贵,地位显赫,却仍然会老去,会生病,会意外。

只是,当时我们都不懂。

等到懂得,却早已经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