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佑仔细地看着月姑娘,发现自己真的从她的脸上找不出一点其他的表情,难过,悲伤,或者无奈。
她的表情很淡很淡,几乎没有了表情。
他实在不了解这个人,真的不了解。
一片乌云卷来,掩住了日色,天已暗了下来。
也许再过不久,就要下雨了。
海水开始翻滚起来,一场大风浪说不定就要出现。
月姑娘已走了。
他知道,可是并没有拦阻,甚至连看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若阻拦没用,又何必看?
方天佑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突听一人道:“你叹什么气?”
方天佑连头都没有转,道:“从遇见你开始,我似乎就一直在叹气。”
初九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方天佑道:“你又是在叹什么气?”
初九道:“从遇见你开始,我似乎也一直在叹气。”
方天佑道:“这倒是奇了,你竟然也会叹气?”
初九奇怪地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叹气?”
方天佑淡淡道:“我还以为像你这么会撒谎的人,才没有时间去叹气呢。”
初九脸涨得通红,道:“我才没有撒谎呢。”
方天佑道:“你当真以为你早上那句话我不知道是真是假?”
初九更急了,红着脸,道:“我......我早上说了什么话?”
方天佑压低声音,道:“昨天晚上你离开我的屋子以后早就回去睡觉了,根本没有去什么独孤恨的屋子外面,也没看见他擦他的剑,对不对?”
初九眼珠子直转,也压低了声音,道:“那只不过是我想要帮你的忙,你也知道不是独孤恨杀的人对不对?”
方天佑道:“我知道又如何?”
初九急道:“我是在帮你!你不是不想让独孤恨死吗?”
方天佑道:“是吗?我并没有这么想。”
初九叫道:“你!”
方天佑淡淡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初九瞪了他一眼,道:“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方天佑道:“你明知道你的月姐姐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初九垂下了头,道:“我就是为了她好才会这么说!我昨夜明明看到......”
她话还没说完,立刻掩住了嘴。
方天佑道:“你看到了什么?”
初九板起了一张脸,道:“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方天佑道:“你不告诉我,我只好把你带去你月姐姐面前,叫她问问你了。”
初九冷笑几声,道:“你以为拿月姐姐就可以吓唬我吗?”
方天佑无奈道:“那你怎么样才能告诉我?”
初九紧闭着嘴,狠狠地瞪着他。
他想起月姑娘刚才说的那句话,若是他真的将初九这个小姑娘带回中原,他的麻烦事绝对不止一点点。
尽管,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初九突然问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方天佑道:“什么事?”
初九咬着唇,沉吟了许久,道:“你能不能带月姐姐离开无妄岛?”
方天佑也沉默了许久,慢慢道:“为什么?”
初九咬着牙,握紧双拳道:“你不明白的!无妄岛对月姐姐来说是个炼狱,她不能再待在这儿!”
方天佑听着,他只有听着。
他突然发现他竟也不了解这个小姑娘,也不能了解她说这些话的意思。
又过了很久,初九的激动才渐渐平息,轻声道:“月姐姐是我的姐姐,永远的,唯一的姐姐。”
方天佑忍不住道:“你们感情真的很好。”
初九道:“但你知不知道,月姐姐其实并不是我的亲姐姐。”
方天佑没有回答,那是因为他知道初九并不需要回答。
初九又道:“我是个孤儿,是月姐姐一人把我抚养长大的,她的右手,是因为我废的。”
方天佑看着她的眼睛,呼吸都似已停顿。
他从未看见初九流过泪,可那个狡黠如小狐狸的初九此刻正在流泪。
她哽咽道:“我只有月姐姐一个人,只要是为她好,我什么都愿意。”
她话中的感情连方天佑都忍不住动容。
初九道:“现在你愿不愿意答应我?”
方天佑摇摇头道:“不能。”
初九失声道:“为什么?”
方天佑道:“没有为什么。”
初九冷笑道:“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方天佑微笑道:“哦?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初九没有说话,慢慢地后退了两步,看着方天佑,眼神冰冷似已如千年不化的寒冰。
方天佑还在微笑。
初九一字一字道:“你会后悔的。”
只有五个字,她说得很轻,轻得就像是呼吸。
一种魔鬼的呼吸。
她也说得很慢,慢得像是来自地狱的诅咒。
方天佑的人似也僵硬。
初九已经离开了。
海洋波涛汹涌,蓝得近乎黑。
海洋虽然是辉煌而灿烂的,但却又带着种残暴霸道的杀机。
在这里,生命虽然不停地滋长,却又随时可能被毁灭。
在这里,万事万物都是残暴刚烈的,绝没有丝毫柔情。
方天佑已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了。
他掌心在流着汗,额上也在流着汗,他整个人都似已在烈日下。
他血液里,就像是火焰般在流动着。
实在太热。
热得令人无法忍受。
突然间,一声响雷击下,暴雨倾盆而落。
船中已阴暗下来,檐前的雨丝密如珠帘。
月姑娘静静地坐在窗前,没有点灯。
只有在闪电亮起时,才能看到她的脸。
她在想什么?
是昨夜那个死去的人,还是,刚才和方天佑讲的一席话?
初九慢慢地走了进来,身上带着些雨水的气味,发梢带着水珠。
她慢慢地坐了下来,坐在窗前,用力握住了月姑娘的手。
手细腻、冰冷、僵硬。
初九没有流泪,但面上的表情却远比流泪更悲惨。
月姑娘柔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初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月姑娘的表情很温柔,她是个美丽的女人,所有的男人似乎都无法拒绝她的魅力。
只可惜别人只能看见她美丽温柔的外表,却看不到她的心。
雨已小了些,但天色却更阴暗。
月姑娘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初九怔怔地看着她,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月姑娘擦去她眼角的泪水,道:“到底怎么了?”
初九轻声道:“月姐姐,我们离开这吧。”
月姑娘静静地凝视着她,慢慢道:“怎么好好地提起这件事了?”
初九看着她的手,目中忽又露出了忧虑之色。
她也许是唯一一个懂她的人。
男人都垂涎她的美貌,可没有人真正懂她的内心。
初九忽然道:“我昨夜其实根本没有看见独孤恨,我撒谎了。”
月姑娘还是很温柔地看着她。
初九道:“我也不知道司徒空到底是谁杀的。”
月姑娘静静地听着。
初九又接着道:“但我昨夜却看见你去找司徒空。”
月姑娘脸色终于变了。
她长长叹息一声,轻声道:“初九,很多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初九声音已哽咽,道:“为什么?”
月姑娘轻轻地将初九揽到怀里,道:“你还是个孩子。”
初九抬起头,道:“为什么不走?为什么!”
她神情似又激动,红着眼眶看着她。
月姑娘只是笑笑,道:“你以为我走得了吗?”
她并不是不想离开,只是,她没有离开的可能。
也许有这个可能,但不是现在。
初九狠狠道:“他就是个魔鬼!”
月姑娘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月姑娘厉声道:“不要再提他!”
初九咬着牙,颤声道:“我不懂,我......我真的实在不懂。”
月姑娘又放柔了声音,道:“我现在不想提他。”
初九沉默了很久,她的身子开始颤抖。
她想起那个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颤抖。
月姑娘轻轻地抚了抚初九的头发,道:“其他的事情你都不要管了,你只要开开心心地活着就好了。”
她微笑着凝视着她,道:“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初九忽又紧紧地抱住她,目中的神色也变得奇怪,不知是悲愤,是恐惧,还是仇恨。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地道:“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月姑娘道:“我们若要出手,就要将所有的事情都在掌握之中,绝不能留下后患!”
初九咬牙道:“但我们这样等下去,要等到几时?”
月姑娘道:“无论等多久,都得等!”
初九道:“所以现在我们什么事也不能做?”
月姑娘点点头,沉声道:“所以我们现在只有等下去,等他自取灭亡!”
她神色又渐渐温柔,一字字慢慢地接着道:“只有等,是永远不会错的!”
等的确永不会错。
一个人只要能忍耐,能等,迟早总会等得到机会的!
但你若要等,往往也得付出代价,那代价往往也很可怕。
月姑娘轻轻地叹了一声。
就在这时,阴暗的苍穹中,也突有一道霹雳击下!
月姑娘的脸在闪电中若隐若现。
她的嘴角带着冷冷的微笑,即便是笑着,也是刺骨的寒冷。
窗子没有关,一粒粒比黄豆还大的雨点,斜打了进来,落在月姑娘单薄的身体上,衣服渐渐地湿了,她的脸上似也落满了雨水,像是在流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