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差点又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还是个无比荒诞的梦。

昨夜静谧破旧的院子此时却大变样子，就连悬挂在屋檐下那盏青色的写有临萧二字的灯笼也不在了。

院子西角的屋子只有一张木床，一张硬木方桌，一只烛台上插着一根全新的蜡烛。

他没有点灯，便已经睡下了。

躺在床上，他还在想着月姑娘，神出鬼没的轻功，竟然一个身影都没有看见。

若不是因为她在无妄岛上，他就不会被称为武林中轻功第一人。

他破天荒地过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入睡。

可一觉醒来，全都变了。

蜡烛没有了。

那支银色的烛台也没有了。

甚至那张硬木方桌。

他身下的那张大床。

通通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不是方天佑不相信鬼神之说，他一定会以为他遇见了什么狐妖鬼怪，或许本身月姑娘就是那样一个迷惑人心的狐妖。

可这世上的的确确没有鬼。

但事情，也的的确确真实地发生了。

他睡在一张精致的雕花大床上，他原本干净朴素的屋子被各种富贵精巧的摆设填塞着，种类繁多却并不杂乱。

精致得简直像富家小姐的闺房。

可方天佑不是个女人。

他是个男人，却住在一个小姐的闺房里。

然而令他惊讶地还在后面。

他的面前老老实实地站着四个少女，也许下一刻一个就会帮他倒水，一个帮他捏背，一个跪下来听他吩咐，一个帮他捶腿。

上一次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直接冲出屋子，在屋顶上撞破一个大洞然后狼狈的逃了。

难道这次，他也要逃？

四个少女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垂下头，像是在等候着他的吩咐。

方天佑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只听外面一个声音道：“你叹什么气？”

初九通过打开的窗子看着他，又问道：“你为什么叹气？”

方天佑淡淡道：“倘若你一觉醒来，看见自己住着的茅草屋变成皇宫，你也会叹气的。”

初九眼睛转了转，道：“这有什么不好？方公子最大的心愿不是能够吃饱，能够穿暖，能够住好吗？”

方天佑道：“这的确是我的心愿。”

初九道：“那你还叹气干什么呢？”

方天佑又道：“你不觉得我现在很像一只猪吗？还是抑制即将被宰食的猪。”

初九抿着嘴笑，道：“我若是将你宰了，岛主可不会饶过我。月姐姐也不会饶过我的。”

她用发亮的眼睛看着他，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

方天佑道：“你为什么不进来？”

初九轻咳了两声，道：“我是个有礼貌的人。”

方天佑道：“哦？”

初九眼睛又转了转，认真地道：“主人没说请我进去，别说是门了，就算是窗户，我也不敢随便翻的。”

方天佑凝视着她，突然笑了笑。

他忽然觉得有些地方被自己忽略了，而自己像是掉落陷阱的狐狸，未知的猎手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

这时候，一个人慢慢走进了院子里。

一个女人。

一个美丽的女人。

方天佑的眼睛似乎都有些直了。

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许就在这一刻，他开始相信，历史上那些笑一笑便能使一个国家覆灭的女人是真的存在。

因为若是他，他也愿意为这个女人的一笑拼尽自己的性命。

她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裳，样式十分简单，裙摆长长地拖在地上。

她乌黑的长发高高地挽起，露出白玉般一段脖颈，但脸色有些苍白，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却黑得发亮。

没有别的装饰，也没有别的颜色。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天下间所有的颜色似乎都会在她的美丽之下黯然失色。

一朵静静盛放，无言的月下青莲。

她的眼眸清澈得如同山间最干净的清泉，脸上的微笑像山间轻柔的山风，又像断断续续的笛声，飘飘渺渺，令人永远无法琢磨。

初九忽然就笑了，上前抱住她，抬起头道：“月姐姐回来了。”

月姑娘柔声道：“你又到处作怪了。”

她的声音如昨夜般温柔，但方天佑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不知道该大笑三声，还是该大哭三声？

月姑娘静静地凝视着方天佑，嫣然道：“我昨日因故出去，现在才来招待贵客，还望方公子不要嫌我怠慢才是。”

方天佑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道：“你昨夜不在这院子里？”

月姑娘道：“是。”

她顿了一顿，继续道：“初九这小鬼调皮了些，希望没给公子造成困扰。”

方天佑苦笑道：“困扰倒没有，我只是觉得我真是天下第一大蠢人。”

月姑娘柔声道：“方公子何出此言？”

方天佑道：“任是谁，一开始将一只狡猾的狐狸看做是温顺的小白兔，到后来还不自知，简直算是天下第一大蠢人了。”

月姑娘看着他脸上哭笑不得的表情，又不禁嫣然一笑，道：“初九向来顽皮，想必又惹恼方公子了。她自小学我说话，到现在，就连我自己也认不出了。”

初九只吐了吐舌头，躲在了月姑娘的身后。

妹妹如此，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可想而知。

月姑娘嫣然道：“方公子想要和我隔着窗子说话？”

直到现在，方天佑才猛然清醒过来。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告诉方天佑自己会因为一个女人变成这样，他一定好好嘲笑他一番。

但他，现在已经笑不出来了。

方天佑苦笑道：“我又糊涂了。”

他走出屋子来，那四个少女却是规规矩矩地退了下去。

月姑娘道：“我以前虽然没有见过你，但你的传说我却听过很多。”

她凝视着他，眼里充满仰慕和信心。

方天佑认真地听着，他的故事也许已成为了传说，也许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听过。

月姑娘柔声道：“有人说，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但却有很多人愿意帮你这个混蛋，因为你是他们的朋友。”

方天佑道：“看来，你真的见过宁澈。”

月姑娘道：“他是个好人。”

方天佑道：“他现在在哪里？”

月姑娘道：“他自然在船上。”

方天佑淡淡道：“原来如此。”

月姑娘嫣然一笑，道：“给方公子安排的船已经妥当了，委屈方公子在这样破旧的客栈里待了一夜，还请方公子随我上路吧。”

昨夜的确是破旧的客栈，可今日却是富贵的闺房。

若是再一次一觉醒来，会不会发现这一切都是个梦境？

方天佑不敢再想。

也许他心里是高兴的。

是因为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吗？

也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