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决绝，背弃

“这次比赛大部分人都冲着戒指、耳坠、项链去了，他们设计发卡，确实是别有心裁。”后排座位的人低声议论着。

“可不是吗？其他人多以有特别花语的花为元素。这个莴苣放在日常生活是普通，可拿到设计图上就成了新意。”

“就是。他们还真有点实力，我看除非有更别具匠心的，否则冠军不是明摆着了吗？”

“听说设计部的蓝嘉也参加了。”

“是参加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该她展示了。”

“我倒是真心希望她可以出奇制胜，这姑娘也算可怜，在设计部熬了那么久，还只是一个助理。”

“当年的事她真是受害者。”

“大家都知道，不好说而已。如果这一次她出头了，那还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这几年的苦等，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审查官提问结束，掌声再起，与之前的比起多出了浓浓的恭喜。

林映真的脸上难隐胜券在握的喜悦。

水慕卿霍然起身，热烈的掌声以她为圆心一圈圈褪去。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震惊的林映真。而林映真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在场，原有的喜悦霎时紧锁在瞳孔，猛然间被震惊吞噬。

前排的尹宛若诧异地回头看，只看见水慕卿神情凝重地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安静从后门而出。

明约迎来了最后一场秋雨，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掉在地上，一洗终日的疲惫。

水慕卿顺着屋檐漫无目的地游走，雨水淋在她的肩头和抓着伞柄的左手，一股一股冰冷地往下滑落。她的发丝也被打湿，却毫不知晓。

天渐渐暗了下来。

下雨的夜晚透着冰冷的寒气，灰色的云层在夜幕中遮住了星星然后不见踪影。隔着雨帘的车灯光亮微微模糊，照亮了一缕缕腾空升起的水汽。

“还要跟下去吗？”于群枫转身对坐在后排的人说。

冷风夹着冰凉的雨滴簌簌地吹入尚宸君的脸颊、瞳孔，他没有半分的动摇，如这雨夜的夜幕一样黯深的双眸静静地凝视着车窗外徒步的水慕卿——雨淋湿了她柔顺的发线，黑夜中，她的背影异常的孤单，像一只暗夜的幽灵，在这座空洞的城市里穿行。

“她确实是更瘦了。”于群枫又说。

房檐下的水慕卿时而驻足，时而侧脸环视四周，但她目光苍茫，眉宇间隐约缭绕着一股股凉寂。雨幕的剪影下，她越发地消瘦，辉煌灯火的照耀中，白皙的脸蛋儿依然像娃娃般惹人怜爱，只是神情再没有曾经的天真和遮掩不住的喜悦。

从很早以前开始，她就已经这样了。她不开心，不快乐，不言笑亦不言痛，都是他给予的。

她终于在一家面馆前停下了流浪的脚步。

于群枫叹口气，再次转身无奈地说：“她去吃东西了，你放心了吧？宸君，不要忘了，这个饭局很重要。”

尚宸君总算缓缓垂下漆黑的长睫，遮挡住惆怅的视线。

于群枫微微蹙眉，对身边的司机说：“先去公寓换件衣服。”

面馆里，人声鼎沸。

水慕卿在靠窗的角落坐下，淋湿了的雨伞挨着桌边，水一股股地流到地面。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朦胧了她的面庞，渐渐温热的眼眶里闪烁着晶晶透亮的光，像极了灯火下的雨滴。

“你还在为她找借口？为什么就不是不肯相信她背叛了你们之间的友情？”

她不值得。想一想，有多少人跟她说过林映真不值得她这么做，偏偏就她听不进去。面馆的玻璃墙上蒙了一层厚厚的雾气，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指，轻轻划破完整的界面。

外面世界，雨雾迷蒙，灯火辉煌。

六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雨的夜晚，林映真如同雨中精灵降落在她的世界。她把头发全绑在脑后，然而风雨交加的照拂下，仍有一缕缕被雨水打湿的发黏在脸颊。她帮着水慕卿收拾促销的商品，在那寒冷的雨夜里，她的热情像一杯温热的牛奶，暖化了心房。

“你先回去吧，这里我帮你收拾。你感着冒，再被雨淋了发烧可不好。”

“没关系，我收拾好了再走。”

她直起腰，又怒又气地低吼，“水慕卿，你的身体不重要吗？如果生病了，你挣的这点钱还不够医药费呢。你赶快给我回去！”

往后的岁月，她像姐姐，凡事都为水慕卿考虑打算。她是真心的，水慕卿相信她是真心要跟自己做朋友。友谊的珍贵，水慕卿比谁都能体会。眨了眨眼，六年以来的种种场景霎时幻灭。原来不过是梦，一个自欺欺人的梦。

雾气弥漫的玻璃上，指尖留下的印迹宛如刻在心上的刺青。

背叛。

凝视着不自觉写下的字，水慕卿唇角勾出苦涩笑迹。

原来是这种滋味。

比赛的结果并没有出乎意料，林映真一组果然出奇制胜。当晚，她因为参加庆功宴直到周六中午才回去。

门一开，她就看见水慕卿手捧杯子站在窗前静静望着对面的爬山虎。缓缓呼出一口气，迟早都要面对，把包挂在门后，她说：“慕卿，我们聊一聊吧。”

水慕卿没有回应。

林映真上前一步，“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转身放下咖啡，默然走到沙发前坐下，水慕卿至始至终都没有看林映真一眼。

在斜对方入座，林映真垂着睫毛，“这次出国培训的机会对我来说十分珍贵……”

“难道对我就不珍贵吗？”水慕卿冷声打断，明眸中闪耀着尖锐的光。

林映真不知所措地打量着四周。

房间里飘着咖啡的醇香在静寂中一点点散去，淡然得不剩半缕味道。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在先，我无话可说，”林映真终是没敢迎上水慕卿的目光，“如果你要揭发，我不会阻拦。”

水慕卿冷嗤一声，斜斜地勾起唇角，“你以为我不会那么做吗？”

林映真猛然抬头，晶亮瞳仁涌上震惊之色。

“在你选择那么做了之后，就不应该再指望我还能够忍下去。”水慕卿暗暗呼出一口气，“之前是我自作多情，但是现在，我不会放任机会流走。”

“慕卿……”睫毛微微颤抖，林映真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不会那么做的，对不对？”

水慕卿情不自禁地扯动嘴角，流露出嘲讽的意味。她一眨不眨地望着满眼期待的林映真，忽然间很想仰天大笑。真可笑，背叛了还在奢望包容让步。她缓缓弯起唇角，眼底光芒异常明亮。

“不止一人劝我不要因你放弃这次机会，可我竟然听不进去。她们说你不值得，我却还在辩解。脑海里只有那个下午和你的约定……”缓缓吸了口气，她自言自语般念了起来，“我们要共进退。”自嘲地笑了笑，垂着的睫毛轻轻一抖，挂上了点点的晶莹，“到最后，只有我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慕卿……”林映真轻唤，带着重重的鼻音。

水慕卿仰起头，“你违背了约定，我不怪你。各自的人生本来就该由自己决定，不该受到旁人左右。我拒绝了别人的邀约，放弃了这次机会，是我自己的选择，要怪只能怪我笨。”咽下喉咙里的哽咽，她低下头，眉头紧皱，不住地颤抖，“可是你用我的创意赢了比赛，拿到了出国深造的机会，你……我无话可说，是我交友不慎。”

林映真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眉头微颤的水慕卿。眼中再多的不舍和忏悔都抵消不了心知肚明的无可挽回，水慕卿这个样子是她从不曾见过。

咽下哽在吼中的酸涩，林映真满怀歉意地说：“我知道我不该奢求什么，如果你要揭发，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有一点我想告诉你，其实，我是想跟你一组用你的创意参加比赛的，可即便是这样，即便是同样的点子，仅凭我们俩是拿不到冠军的。跟我一组的另外两人都是设计部的高级助理，难道你真的以为这个创意在比赛前评审没有接触过吗？”

紧蹙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眼底的湿濡也渐渐干涸，但水慕卿终没有抬头。

“那款发卡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臻于完美，仅凭我们三个连设计师称号都没有的无名小辈是根本达不到的。但评审是他俩的师傅，只有和他们联手才可能取胜。”平静了心中百味陈杂的情愫，林映真深呼吸一口气，淡定地看向她，“慕卿，很早以前，我就想跟你说一句心里话，现在说也不晚。这个世界，你这样的性格是远不够的，如果你希望出人头地，就一定不能这样善良。有的时候，你的善良心软往往成为别人攻击的软肋。”

说完她站起来，对面的水慕卿如一尊石雕纹丝不动。她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再说，黯然回房。

水慕卿闭眼，刚舒展开的眉再次寸寸聚拢，隐忍地颤抖着。

门外，尹宛若屏息静听，眸子里的震惊如潮水层层退去。昨天赛场上水慕卿的反应让她放不下心，所以今天特地来看望她，没想到……握紧拳头，她轻敏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