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回到开平四年，迁来西都不久。

我换上了男装打算骑着枣红马去开封的市集转一转，小蛮从后面抱住了我的腰。嘟囔着“不许跑，今天是清明要有晚宴的。”

这双软绵绵的小胖手看不出真有点力气，我收起手中的檀香扇用后面的扇柄敲在她的骨节上，力道不大却会有些痛。

“公主，你又打我！”她揉着手指，控诉地望着我。

我无奈摸了摸她的馒头髻，手感颇好。“你这样是嫁不出去的！”

唐风的胖美已经不流行了，这不关乎改朝换代，以旧换新这个问题。只是梁王好细腰，他身边的美人个个都是蜂腰瘦瘦，美人采集于民间。“求”是“供”的标尺，梁王的喜好就是标尺中的标尺。

开封是国都，国都近于天子。开封人民将安全感变成了优越感，开封城中所有的百姓都有优越感，除了胖姑娘。

身材不够窈窕的姑娘就连想卖身都是不行的，所以我看着小蛮颇为担忧。

“我不明白。”她如实地告诉我，顺便将桌上的蜜桃牵走了一颗。

我抢过来，为了避免养她一辈子的悲剧，迎着小蛮幽怨的目光一口咬了下去。

“小蛮记着你是个姑娘，待自己好一些，别就记着吃。天下男人只有官没有我大的，你告诉我，我都能将你嫁出去！”我吃完了桃子，擦了手就握着扇子又走下了楼。

“公主别走！”她又从后面抱紧我。

“你放手！”

“我不放！”

“你到底放不放！”

“我就不嘛！”

这一声腻歪歪的撒娇将我打败了，这样缠绵式的拥抱僵持了好久。我只能再用扇子拍掉她的手。

“小蛮你想像双双一样吗？”我问她。

“双双是谁？”她果然被这个问题吸引，女人是一种奇妙的“生物”，八卦与好奇是她们的共性。

“双双是醉仙楼里面的姑娘”我怕她不知道，又说“醉仙楼就是青楼的一个雅名。”

“青楼是什么？”她自小就进宫服侍我，市井中的很多都没有见过。

我只好在“双双”这个故事开讲之前给她说清青楼的用处。

“青楼就是以卖身陪客为手段，以挣钱赎身为目地的娱乐不良场所。”我一摇檀木扇，灵巧的指节已经能将它一瞬间展开，入眼已是一个风流的姿态。

“她们既为了赎身，为什么还要卖身？”小蛮漆黑的眼睛眨啊眨，如同盛夏的葡萄。

我无言以对，只能忽略。“这个双双是醉仙楼中数一数二的姑娘，说来与你还有几分相像”小蛮的眼睛一亮。

我接着说道：“是蛮横无理，胡搅蛮缠的性格与你有几分相像。开封城中有个富家公子，姓言名柳，温文尔雅，独擅风流。”折扇一开一合，行云流水的风姿，儿郎的扮相配上这张清新俏丽的脸倒有点像建安风骨时的柔弱美男。

小蛮端来了凳子让我坐下，眼睛滴溜溜地望着我，手上不知从哪抓来了一把花生。我垂下衣摆，端坐有姿。茶楼中听书的次数多了，现在就差能拨起三弦唱上一段。

“双双姑娘貌美就不必多说，只是这性格令人不喜。几个想要包养她的恩客都被吓跑了，只是这言柳公子尚不知。一日来了醉仙楼，几杯玉酿下肚之后就与朋友吟诗调笑起来。正在此时，一个如花美人穿着绣蝶的长裙，裙裾下莲步轻摇缓缓走下了楼梯。就在此时，言柳公子一抬眼，万千佳丽中唯有她的身姿映入了眼帘。自古多少风月事，从来都是郎才女貌，今天这惊鸿一瞥也是天意造化，于是……”

小蛮抢到“于是他们就爱上了？”

我狠狠地朝着小蛮翻了一个白眼，最讨厌别人抢我的词。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们就这样爱上了。

“爱上名妓的人多，敢于把名妓娶回家的却没有。言柳公子得了美人爱惜若宝，每个月大把的银子供着。只是这双双姑娘与青楼中的寻常女子不一样，她不爱财爱人。每遇见一个交心的人都炙热得像一团火，烧尽了自己也烧尽了对方。”说到这我叹息了一口气，姻缘就是魔障，陷进去可能一生一世都不得清醒。

“后来呢？”小蛮拨完了花生，托腮看着我完全入了神。

“后来啊……她每每都缠着言柳公子不放他归家，好似你刚刚那样抱着我，抱来抱去比糖浆还腻人。”看着小蛮心虚羞愧的脸，我很是满意。

“刚开始的时候，言柳公子还能理解。浓情蜜意，你侬我侬，就依着双双姑娘的性子由她恋恋不舍，强霸着自己。可是言柳公子是开封城中名门望族家的公子，双双姑娘是青楼女子爱得再深也不能娶进门，时间一久，言家的长辈都知道了言柳流连花丛爱上了娼妓。名声大于一切，为了能让言柳收心就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说来也巧那姑娘与双双有几分相似，却没有风尘女子的轻浮骚媚。冰清玉洁，知书达理又是另一番的风采。”

为了怕小蛮抢说，我吸了一口气赶忙接着说道：“男人爱上女人，首先是被她的容貌所吸引，再次就是日久相处喜欢上了她的脾性。言柳看上的是双双的美貌，对于双双的性格估计是隐忍居多。多了美貌贤良的妻子，他就淡忘了双双。可是这姑娘是个固执的姑娘，绝对不允许一段感情无疾而终。她去言家找言柳却被人赶了出来，不仅如此还被言家下人羞辱嘲笑了一番。打听才知道言柳有了妻子，面容似她。”

“后来双双她放弃了吗？”

我摇摇头，“这样相忘于江湖的故事太多，也不值得让说书先生去讲了。”

“双双姑娘来言府的事情让言柳知道了，他打发了下人给双双送了一些珠宝算是感情上的补偿。可是这些东西双双一件未收，隔三岔五她依旧上言府吵闹。言柳最初还觉得是自己不对，好话歹话都说了让双双放弃，可是她就是不愿意。直到最后他仅存的感情都被厌烦磨灭了，至此说了狠话，若是双双再来就把她打出去。而这个性子倔强的姑娘给言柳跪下了，她来闹了这么久就是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名分，做最偏房的侍妾也可以。这句话换来的是言柳的冷笑，他牵着自己的夫人从她身边离开，丝毫没有留恋。双双固执地跪在言家的门口，求他们收下自己为妾。不胜其烦的言家老爷命人将双双的两腿打断让她不能再爬回来，狗仗人势的奴才听出了主子言语中的厌烦与轻蔑，他们拎着棍子在一个雨夜里打死了跪在言府门口的双双。几声惨叫惊醒了言柳，他向窗外看去身子不安的颤抖，看了看身边安睡的妻子他选择了安身躺下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了。次日凌晨大家看到这样的一个景象，血肉模糊的双双蜷缩着身体，她双手护着的腹部拖出了一个胎囊，里面是刚刚成型的孩子。言柳身子一晃，终于明白为何双双要苦求自己收下她。双膝一软，他跪倒在两尸边嚎啕不成声。”

故事说完，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粘着的花生壳。小蛮又是一把抓住了我，折扇轻摇我想着该再说些什么来刺激一下这个黏人的姑娘。

结果小蛮一下子又将我放开，水汪汪的黑色瞳仁盯着我。感觉似有不对，还没等我开口，小蛮就哽咽着出了声。

“公主早点回家……”

我大喜。

又捏了捏她的馒头髻，低声哄到“乖啊！这后梁宫中本来就没有什么上规格的宴会，说白了就是一堆王公大臣带着纤瘦的美人上来敬献。没我什么事情，更没有你什么事情。”我端详了一会小蛮的包子脸笃定地点点头，就算我带着小蛮去赴宴，小蛮也只是个立在旁边的柱子而非俏生生的姑娘。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还没等我反应她就用蛮力把我从楼梯上推了下去。小楼上的木门被她用暴力手段闩上，我扶着把手勉强站住，耳边犹然回荡着她中气十足的哭声。

无奈地摇开折扇，我在她的哭声里晃着步子走向了马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