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到了婉涔的门前,夏子凌轻扣了几声,就推门进来。

婉涔正低着头,双脚浸在热水里。水面上飘满了花瓣,盖住了水下的莲足。花瓣原是干的,吸饱了水此时都涨开,仿佛又盛开一回。凤竹又盖了一方薄毯在她膝上,遮挡住露在外头的一小截莹白的小腿。水汽氤氲,泡得她发热。近些日子来她越发地容易胡思乱想,好像有些什么东西从自己手里慢慢滑走,任她怎么握也握不住。

夏子凌笑着坐定在婉涔身边。和声道:“生气了?”

那婉涔将头侧到一边,不知望向何处,也不理他。未几,夏子凌身上积的雪落在她手上,婉涔被那冰凉惊了下,才看到夏子凌的戎装。

“也不换件衣服就来?”

夏子凌站起来走远几步,拍拍身上未化的雪,“没来得及,这不。。。。。。就来看你了。”夏子凌顿了一下,硬生生把“想你了”三个字给吞了回去。

那婉涔琢磨着他吞了的话,就盯着他看。平日里都见他洋服、西装的,也难掩着一身的温文书卷气。倒是一身的戎装给夏子凌添上几分硬朗,更显的俊括起来。

夏子凌来时军帽也没摘,这会也不知是屋子里暖的,还是给那婉涔的目光给烤的,额头上竟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那婉涔扑哧一笑,“做什么矗在那?”

夏子凌又重新坐回婉涔身边,“要不要叫凤竹来添热水?瞧着李太医这法子还真有些效用,这一两年冬天也不见你咳了。”

婉涔摇摇头,抬手摘了他的军帽,拿在手里拍了拍,又理了理型。帽子里有夏子凌身上特有的一种淡淡的香。心里却还在想,夏子凌定是知道家里人都在俱兴斋吃饭,她总不肯凑热闹每次都先回府,这次也定是在府里。趁着老爷、大少爷都不在,就跑这里看她。回头人都回府了,他是万万不肯来的。想到这儿,不禁就觉得悲凉起来。

那婉涔刘海长垂到眼帘上,和卷翘的睫毛交汇在一起,一头卷发就泄/在背上。几缕长发随着低垂的头也溜到了胸前。

夏子凌一时间意乱情迷,他最爱的就是她这一头的好头发。平日里两人循规蹈矩的,一看到这样泄着长发的婉涔,竟也情不自禁了。撩起她的头发,放到唇前摩梭,“你这一头好头发,平日里都编着,谁知道夏府里守旧的前清格格竟是烫了发的。”

这动作依旧如孩童时一样,但那时是懵懂少年,此时已是青年。婉涔心里问他,知不知道我们都长大了呢?

那婉涔心里正为他脑着,又听得他的取笑,索性把头发从手里拉了回来,把军帽塞给他。

夏子凌看着她生气了,却又不知道她为什么脑。忙从身后拿了一个暗红色底金线云纹锦盒出来,递给那婉涔,温声道:“给你的。前阵子督军往山东去了一趟,得了些好东西,这不,我给你讨个来。”

婉涔接过锦盒打开,一把精致的扇子,细白的白玉扇骨,套了金边织锦扇面。轻轻一扇,竟然不是檀香。婉涔把它放到鼻边嗅了嗅,“这是。。。。。。槐花香?真是少见。”

未几又闻了闻,笑道:“这数九寒冬的,不送暖炉倒也罢了,却送人扇子?这扇子哪是讨来的?不知道有被人讹了多少银元去!”

夏子凌笑着也不回答。

婉涔又恼他,索性把扇子往他怀里一推,嗔道:“拿去拿去,我不要。快把扇子退给他,就说找人看了,是赝品,一元不值。那倒不算,回头拿出去让人笑话,丢了脸面事大。我保证那人肯定把讹了的银元给你。”

夏子凌仍是笑,把扇子重新打开又合上放进去,“你阿玛泉下有知,总是要放心的,这么会算计的女儿,京州成里,你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婉涔就恼他这样,什么话都埋在肚子里,算来相识数十载,父辈早有未成文的婚约。婉涔从法国回来奔丧后就住在夏家,身份不明。开始是为父亲守丧三年,后来夏老夫人又过世了,夏子凌又守了一年的孝。这一晃就是四年快要过去了。

开始她只是为守父亲当年的约,后来却又是真心都给了去。两人就这样固守着男女之礼,心里笃定着对方的身份,言语行为上也不敢太多的亲近。偶然,婉涔感伤花月的时候也会问问自己,夏子凌是否也只是为了守约?

这恍然而过的四年,两人总少一人去点破那层纸。眼见着夏子凌的孝期将过,两人的婚期也应提上日程。可此时又出了些变故,夏家的长子夏子允似乎有意阻挠。

婉涔就这样为这些事情烦恼着。夏子凌虽然不十分明白她的心里,但似乎也有些感觉,只想安慰,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心里早就笃定她,但又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是为守约,还是真的心有所属?只好这样君心我心、我心君心的两两痴缠的各自心头一片迷离。

第二天用早饭的时候就看着夏老爷子面色不好。近两年夏老爷子身体越来越差,面色自然是差的,但今天脸色尤其的不好。向来话多的大少奶奶绣文也闷头不语,大少爷夏子允更是连早饭都没吃,早早的去了军部。夏子凌只好匆匆喝了碗粥也随他去了。

那婉涔心里这才安定些,想着夏老爷子还是个重信守诺的人。

早饭刚过,府里一个听差的送了一个帖子来,说是楚家大小姐正月十五做寿,府里请了申长玉申老板和祝云飞祝老板唱戏,请夏府里女眷都去听戏,也算过个元宵。

夏老爷子看着帖子,手里的茶盏往桌上一放。力道大了些,框框当当的一声,众人都吓的低了头不敢言语。

夏老爷子就算再生气,也不能薄了楚家的面子。抛开姻亲这一层不说,他官场沉浮这许多年,万事都有分寸。“分寸”啊“分寸”,夏老爷子在心底一声长叹,但愿夏子允也能拿捏好这一点分寸。

正月十五这天,一家人先吃了团圆饭。傍晚时分,嘱咐了绣文,带着婉涔、孙少爷亚修正要出门,听差的就过来报。说是知道绣文少奶奶苦冬,楚家派了新添的美国车来接。

绣文见娘家给足了面子,自是心下欢喜,又碍着老爷子的面不敢表现出来,就推脱着要随婉涔乘马车。婉涔也知道这个大少奶奶是好面子的人,自然要给些人情,跟着绣文坐着楚家的车来。

京州城里张灯结彩,不论什么朝代、什么世道,节还是要过的。蛰伏了一个年的人们都走到街上庆赏佳节,有的店早早的就打开门做生意,有的店还守着旧,过了十五才开门营业。但那板门上都刷着火红的春联条子,年里下了两场雪,有些春联被雪水浸过发了旧。但有些地方仍旧透着鲜红,倒也不显得败落。

车里真是暖,车窗上蒙了一层的雾气。婉涔靠着一边车窗,把那雾气一抹,外面就明亮起来。车外火树银花的烟火,冲上云霄又如星子陨落;街上人头攒动,果然是一派春满旧山河的气象。

绣文一路的赞着这车,赞着她这堂兄弟心里还装着这个嫁出去的妹子。凤竹有心顶她几句,被婉涔用眼神给推了回去。

到了楚家,大门前早已经车水马龙。楚家原是山西晋商,几代经营,从“四民”之末,清亡后更是显山露水。几代经营下来,家底愈厚。共和后,这些个巨商都成了人上人。

楚家的大小姐清溪更是嫁给内阁总理张之承的独子张显言,嫁过去三年,添了两个孙子。如此官商联姻,越发的有了地位。楚家的产业大部分是四小姐的姑爷郁牧成经营,这郁牧成是便是郁绣文的堂兄弟。虽是楚家入赘的女婿,但论学识论生意的手段都不输普通人,所以在楚家地位也颇高。

楚清溪年里回了娘家,婆家人心疼她,许她在娘家过完十五再回去。来这贺寿的,多是为了奉迎她的。谁都知道,内阁不日当改选。张显言是留洋回来的,张家是簪缨世族,再联合楚家的财力,就算这内阁总理做不成,也总是其他的高官。

到了楚家,花厅里戏台早就搭好。楚宅建的宽阔,戏台搭的简单,铺上厚厚的羊毛红毯,立了些拉琴师傅的位,就算是戏台了。倒也没显的厅里局促。

今天女眷颇多,这些达官贵人家的宴席多是结识姐妹、介绍姻亲、攀搭关系的好时机,人人都乐得前往。楚清溪生性直爽,素日里人缘也好,爱结交、爱热闹,她面子,谁人不给?

楚家照顾赴宴的女眷,挑的也是大家爱听的游园惊梦之类的鸳鸯蝴蝶戏。女客们多已坐下,戏还没开,就打上了麻将。没上桌的,就或立或坐在一边嗑瓜子、吃糕点。西洋一些的,就品品红酒、喝喝咖啡,尝尝特别从法兰西请来的厨子烘培的甜点。

厅里的天花板上挂着硕大的水晶灯,像盛开着的繁华。酒与杯反射着灯的光,显得厅里处处都光彩异常。

主桌上四个贵妇正打牌到欢。

一进大厅,绣文就看到主桌上的人,理了理头发,拉着八岁的亚修过去。笑道:“老太太一阵子不见更精神了!”

楚老太太正索磨着出那张牌,看见了绣文,“哦,是牧成的妹子啊,好阵子不见了!”只这一眼,便又搓着牌思索了。

绣文脸知道楚老太太精神不同寻常,常常这样冷一阵热一阵的,所以并不往心里去。但此时领着婉涔,又当着客人的面,脸上却又些挂不住。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楚家的婆子过来请了安,把亚修接过去到孩子的地方吃甜点。绣文就立在楚老太太身后,佯做着看牌。

婉涔怕她尴尬,略略问了好后便闪过一边,寻了处略微僻静的所在。凤竹颇有几个好姐妹也随着主人来打牌听戏,婉涔索性让她自己去玩。

婉涔依旧穿着她的月白色立领对襟大袖真丝小薄袄,因为是新年里,特意挑了件滚着着桃红色的边的,下身是桃红色真丝马面群。艳而不俗,雅而不素,但在这个摩登人们聚会上,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有几个眼尖的少奶奶瞥见她,小声嘀咕,“瞧,那个就是那个前朝的格格吧?”这话里,没半点羡慕或者嫉妒,只有些揶揄的嘲笑。

“是吧,除了她,这年头,谁家年轻小姐穿成那样?。。。。。。等一下,杠!”

“听说也是留过洋的,不比普通人家小姐摩登就算了,整天穿成这样,倒像从墓里爬出来的一样。也不想想,这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还摆着格格的架子给谁看?”另一个丰腴微胖的太太道。

“我倒觉的,这身挺漂亮,也很配合她的气质。”说话的是站在一个少妇身后看牌的纤丽年轻小姐,一身鹅黄色的洋装,腰那里收成一个漂亮的弧线。

“茵茵啊,你也就是少见多怪了。现在不跟随上时代的脚步的,就叫什么来着?”

“封建遗老遗少呗。”另一个少妇接话。然后一阵收敛不住的笑。

这话声音不大,却也或多或少的传进婉涔耳里。因为这样议论她的,不止这几个。婉涔开始手里拿着一杯红酒,这是在法国给养成的习惯。才喝几口,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人多烦闷,脸上也有些烫,四处寻觅想找杯清茶压压。

田茵茵本来就是被父亲的四姨太强请来的,本对她们这样的姨太太颇有些不屑。如今瞧着她们对着一个女孩子嘲讽不休,更起了维护之心。于是淡淡打趣道:“现在看着是守旧了些,谁能保定过阵子这样的风气不再传回来,流行的事情,哪里是人说的清楚的。”

四姨太见田茵茵脸有些愠气,忙帮腔道:“是啊是啊,我们茵茵到底是念大学的,比我们还是多见识。”

田茵茵也不想再跟这些个少奶奶们聊下去,回头想再看看那婉涔。那婉涔正捏着酒杯,抬头正迎上田茵茵的视线,两人相视一笑。

*************************************************************楚三:小样儿,让你俩秀恩爱,乃们不知道lz恶趣味,最中意棒打鸳鸯吗,嘿嘿小夏:三儿,你这就赤/裸/裸的嫉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