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明月洲头,君心我心

这青年之俊朗,陶君欢平生仅见。

可这人有眼无珠的程度,她亦觉得人所不及。

“众目睽睽,公子对我一女子动手动脚,可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若再不松手,不怕我喊非礼?”

那青年身侧,年轻的侍卫眼皮子紧扯,忍不住又想开口,想到自己被陶君欢生生扯断那件衣服,还是明智的忍住了。

青年也不说话,只是拽着陶君欢腕子的手却不肯松开,并且用了大力。

陶君欢不会武功,可她知道这青年是个练家子,并且握她时用了内劲。

她的手腕似要被捏碎,那痛令她连站稳都困难,却仍不肯松开拽着妇人头发的手,自然,地上的妇人头皮被扯的越发痛苦不堪。

那妇人无法,只能将脖子往后仰,企图让自己好受些。

三人这奇怪的组合令四周看热闹的百姓都安全下来,倒是那站在锅盔店门口的几个妇人跟那锅盔店的老板都冲了出来。

“陶姑娘,你快松手吧。这些人说我的东西有问题,我随她们去官府就是了。公子您也松手吧,陶姑娘是好人,她只是我店里的熟客,这才替我说了几句话而已。”

“好人?”

素雅的青年模样清冷,他扫一眼地上那脸色已乌青的妇人跟陶君欢倔强仍紧紧拽着人家头发的手,“这妇人痛失爱子,她不仅不怜人母之情,还对其痛下毒手,我倒看不出她是个好人。”

陶君欢吸了口气,突然朝那青年呸了一口口水。

在酒馆里,她是伙计他是客人,她想要他掏银子自然对他诸般陪笑,现在他们是平等的,她才不会惯这个人的脾气。

大概是陶君欢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作出这样的动作实在太过意外,那青年愣是白了一张脸,并且……当众给了陶君欢一巴掌。

陶君欢也终于松开了拽着那妇人头发的手,“老板,你若没做过亏心事,何必怕这几个刁蛮妇人。随他们去知府大人面前就是,怎能由得他们在此处胡闹!”

锅盔店那老板本来就是个老实至极的人,他原本心里是怕的,可如今见着陶君欢一个姑娘都肯这样替他争取,便也挺直了脖子,“陶姑娘,我记下你的话了。你放心,我在成都府做了十几年的锅盔从未有人吃出任何问题,我相信知府大老爷会有明断的。我这就随他们去见官。”

他毕竟是个男人,如今拿出几分气势来倒教那几个闹事妇人不如之前嚣张了。

不过事情闹到这一步,谁都不可能再后退。

那妇人占着理,哪里还顾得其它,三两下就从地上爬起来,吆喝着自己的几个姐妹,“见官就见官,官老爷才不会饶过你这黑心黑肺的恶毒家伙,走!”

她要去拖那老板,老板却强势拍开她的手,“走就走,如何动手动脚。”

原本被人欺负一声不吭的人忽然有了脾气,四周的百姓见了这情况哄的一声又议论开了。

好在那几个妇人倒也没再乱来,只与那老板并排着朝知府衙门的方向去了。四周看热闹的百姓自然不肯错过这样的大事,很快,这街头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就走走的一干二净。

陶君欢站在原地没有动,那青年跟自己的侍卫也站在原地没有动。

而此时,在菜馆里等陶君欢半天不见她的陶桂也找过来了。

陶桂看到那乱作一团的锅盔店还有一地火碳中的陶君欢已是吓了一跳,走近了看到她脸上那巴掌大的手印子当时就黑了脸,“欢姐姐,谁打你的?”

在陶桂眼里,陶君欢虽不是他的亲姐姐,却比亲姐姐还要亲。

陶桂一撸袖子,“是不是他?”

站在她对面的,是面色冷漠的那素衣青年还有尴尬的侍卫周桐。

“小桂,回去吃东西。”

陶君欢静默片刻,突然冷冷道,“听话。”

陶桂哪里肯走,“欢姐姐,是不是他?我替你报仇。”

陶君欢沉默片刻,从身上掏出那条耶律朗走时留下的红宝石项链,“你拿着这个去朱府找姓朱的,让他去知府衙门里走一圈,别让那糊涂知府冤枉了那锅盔店老板。”

陶桂还是不肯走,陶君欢声音徒冷,“你难道不知道那知府是什么人?由着他断案那老板还能留下性命?小桂,快去,你若晚了,那老板必死无疑。”

陶君欢晃晃手中宝石项链,“那姓朱的即与耶律朗交好,必会卖这个面子。”

陶桂一心想做大侠,听闻那锅盔店老板有性命之忧,自然也急了,他夺过陶君欢手中项链,“欢姐姐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陶桂消失的很快,几纵几跃,夜色之下便不见他的人影。

陶君欢等陶桂走了,才伸手捂了捂那被打过的半边脸,“我活了十六年,连师傅都不舍得碰我半个手指头,你算什么东西。”

“周长川。”

青年面色冰冷似寒潭,“你若再出言不逊,休怪我不客气。”

“呸!”

陶君欢再次朝他吐口水,“去你娘的,你以为你是谁?三番两次骂我就罢了,如今倒来管我的闲事?竟还敢对我动手,你可知道我是谁?”

青年脸上再沾上陶君欢的口水,他的脸色一下子变的非常冷漠,“大胆,你……”

“又要打我?难不成还想杀我?”

陶君欢索性扬起半边脸凑向那青年,刹时间,她身上那在酒馆里沾上的浓烈酒气扑入他的鼻翼间,青年的脸色变的非常难看,“方才是你动手在前,无礼在先。”

陶君欢冷哼一声,“你坏我大事,又打我一巴掌,却不知道,我从来有仇必报,可不是你曾经见识过的娇弱小姐。”

啪的一声,陶君欢结结实实回敬了那青年一巴掌,“周长川是吧,记住了,我——叫陶君欢。成都府陶君欢,不是那些任你欺辱作贱的女子。”

她并不会武功,可她成天在酒馆里干的都是体力活,手劲儿极大,这会儿又是满怀愤恨,所以那一巴掌下去,青年的脸上,立即浮起两个红印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早已超过了周桐的心理承受能力,作为青年最忠心的侍卫,他即刻就拔出了身上的配剑要对陶君欢动手,却被那青年喝止,“你敢打我!”

他本是沉稳之人,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被个酒家女逼的几翻变脸,甚至还动了手。他不得不把这一切都归结于这陶君欢太过粗俗市侩,“你便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周长川,你即是那天香坊少东家的好友,岂会不知道我救了他一条命?你不是答应了不为难我?啊,今日你理亏在前,对一个弱女子动手在后,就算我打了你这一巴掌,你也是活该。杀我?你有什么理由杀我。”

“我蜀中虽不是什么大地方,可也是周帝治下,你即是周朝子民,又奉行那套仁义礼孝,又岂会为了一个巴掌对一个弱女子下杀手?”

“伶牙俐齿!你哪里像个弱女子。”

青年脸色越发脸看,他不得不承认,陶君欢所言,一针见血。

他打她那巴掌已是后悔至极,又岂会为了一件要事真要她性命。

可想是一回事,被人点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被一个酒家女打这一巴掌,还被噎到无话可说,这局面倘若没有旁人就罢了,偏偏身侧还跟着个周桐。

他自然知道周桐嘴巴紧,可这种事,他自己也是下不来台的。

陶君欢盯着对方红肿的半边脸,自然知道他这样的公子哥从未吃过亏,可今日她偏偏不想让他讨回颜面,“有眼无珠,倒是这话,说的中肯。我确不是弱女子,所以你哪儿来的给我滚哪儿去。”

但凡出了酒馆,能被她迁就的人,必是她眼中值得被迁就的。可这青年对她几番言辞恶毒,倒还敢反过头来指望她能给一个好脸。

忒不要脸的东西,枉生一张好皮。

陶君欢在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是一脸嫌弃,那模样,竟当自己面前的青年连个伙计都不如。

那青年这回是真的想动手了,可迎着陶君欢那张傲然的冷脸,他又生生磨着后糟牙忍了下来,“不与你一般见识。”

青年甩着手臂,也不顾那半边肿着的脸就要走。

陶君欢却叫住了他,“周长川是吧,我记住你了。你那半边脸若不回去上些药酒,明白只会肿的更厉害,你这细皮嫩肉的,又极要面子,怕是受不住的。”

受不住什么,自然是毁了形象被人指点的名声。

陶君欢语带揶揄,周桐却满脸痛苦。

今日他跟着公子出门之前,真该看看黄历才是。

这巴蜀之地真是人才济济,区区一个酒家女竟敢对他家公子又是吐口水又是甩巴掌,真不知道那蜀中节度使会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周桐跟上青年,在陶君欢揶揄嘲讽的目光中急步离开,二人走的急,陶君欢在锅盔店门口看着,终是勾起半边唇角笑了。

这周长川必定出身名门,似这样家教正派的世家名门里教养出来的清贵少爷,最要脸面,今日被她这一激,自尊心只怕是要毁掉大半了 。

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