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鸡架汤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的走过了七点钟,沈秀又一次拿起电话,犹豫了一会,拨出了儿子顾浩的电话。

铃声震了好几下,沈秀差点以为他还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的时候,电话通了。

“喂,妈,什么事儿啊?我忙着呢!”

顾浩不耐烦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

“哦哦,也不是大事。浩浩啊,明天星期六,你有没有时间回来吃饭啊?你都好几个星期没有回来吃饭了。”

“哎呀,妈,我现在刚刚工作,事情很多,周末也要忙的,哪有时间回去吃饭啊?你还有什么事啊?”

“哦,那,那没什么了。你再忙也要注意吃饭啊,要注意营养知道啊。年轻的时候身体要保养好,要不然老了要吃苦头的。”

“晓得啦,那妈没什么事就挂啦。我有空会去看你的。”

“哦,好好,没事没事。不要影响你工作。妈妈这边又没有什么事。”

“哦,对了对了,妈,正好你电话来,还有个事情跟你说一下,吴江路那个房子我打算卖掉了。”

“啊?怎么要卖掉呢?那个是给你准备的婚房啊。还是学区房,现在买也不好买的...”

沈秀还没有说完,就听见那边有人叫顾浩,儿子匆忙说了一句“就这样吧,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听筒了传来“嘟嘟”的声音,过来好一会儿,沈秀才反应过来,把听筒放下。儿子以前也不是这样,刚离婚的时候,还曾经孩子气的说以后要陪着妈妈一辈子,就是去上大学那几年,也是一有假期就回家。人家都说她这儿子比别人家姑娘还贴心。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打电话去,儿子就越来越不耐烦,从原来什么事儿都跟妈妈说,到自己多说几句就嫌烦了?

沈秀摇了摇头,儿子大了,也有自己的事业了。自己有手有脚,养活自己不成问题,别让孩子操心吧。

她打开煤气灶烧汤。上个星期本来儿子说要回来吃饭,她之前看到儿子在朋友圈里面发过一个菜谱,说希望有人做这个菜给他吃,还特地去买了一只鸡,学着人家网上的方法做了个罗勒香茅草烤鸡。结果周六早晨他发了微信说不回来吃饭了。

一只鸡她一个人吃了一星期,到今天还剩下一个鸡架子,想着干脆烧个鸡架子汤,下点挂面吃。

汤不一会儿就滚了,沈秀把火关小让鸡架煮出点味道来。等待的时候她点开朋友圈看看。这个点什么都是晒周末大餐晒美食的,看一看就当下饭了。沈秀想着,一边滑着朋友圈。

突然一张照片进入她的眼帘,照片上的四个人她都认识:她的儿子,她的前夫,那个破坏了她的家庭的第三者,还有他们的女儿。

照片上的四个人并排站着,她的前夫依然意气风发,那个女人依偎在他身边,十年如一日的那么乖巧柔弱,而她的儿子站在另一边,一手揽住他的爸爸,另一只手牵着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笑得格外阳光灿烂。

沈秀的手忍不住抖了起来。

她再看上面的文字,果然是她的儿子顾浩发的:“爸爸的档期居然比我还满,约了好几次终于在他的饭局间隙有空全家聚了一次。别说老人都需要你常回家看看,他们说不定还嫌你老回家蹭饭”后面紧跟着一个鬼脸的表情。

沈秀微信上没有顾浩的好友,看不到下面其他人的评论,只能看见孤零零的一条:“对啊,我妈超级有气质,简直被我爸宠成公主,所以我就负责宠妹妹啦。”

吧嗒,手机被摔到了地上,沈秀颤抖着扶住墙,不然她一定会瘫倒到地上。

当年顾程风跟她提离婚的时候她没有哭,那个女人来找她,求她成全他们两个人,成全她肚子里的孩子的时候她没有哭,那么多年一个人带着儿子的艰辛,他叛逆期对着自己大喊大叫,中考失利家里没有钱拿不出赞助费的时候她没有哭,可是现在她却泪流满面。

泪水无声的爬满了整个面庞,沈秀微微颤抖着。这个朋友圈是刚刚发的。她刚才那个小心翼翼的电话像个笑话。

突然“哗”一声,锅里的鸡架汤噗了出来。

沈秀回过神,慌忙的关掉了煤气灶。

这仿佛打开了一个开关,她拿起一块抹布蹲下准备擦地上的汤,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

她的人生就如同这个鸡架一样,开始是跟着顾程风一路打拼,后来是为了儿子全心奉献。到了最后留给她自己的只剩下这个已经毫无价值的骨架。可是有谁看见她的付出,又有谁尊重她的付出了吗?

没有人,一个也没有。

顾程风公司刚刚开始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她辞掉自己稳定而且收入可观的工作陪着他跑市场,跑客户,跑工地。公司没有钱,她一个人做了前台,财务,库管。

等他的公司渐渐做大,他们才发现那个时候对儿子的教育疏忽了,孩子不但成绩不行,还认识一些外面的小混混。

沈秀只好又辞职开始带儿子,花了好几年把他的坏毛病纠正过来。还没有过上几年舒心的日子。顾程风就回家越来越少。

她实在是个迟钝的人,只以为他工作太忙,尽量让家里的事情不要烦到他,顾程风一回来就想办法给他补身体。

直到那个女人出现在面前,直到顾程风一脸痛心的说是他的错,他对不起沈秀,所以不能再对不起另一个女人,沈秀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曾经那个说过永远不会忘记她跟着他吃的苦,那个说过会一辈子对她好的人是什么时候变的?

她大概实在是个笨蛋。沈秀洗完脸,看着镜子里面已经不再年轻的容颜苦笑。

就像之前她不知道顾程风是什么时候出轨的,现在她同样不知道顾浩是什么时候开始,会亲亲热热的管那个女人叫妈。

她像个傻瓜一样。那个时候无数人劝她不要儿子,凭她的条件,完全可以再找一个,就是后来她带着儿子,也一样有过不少追求者。

为了儿子,沈秀谁都没有答应。甚至因为怕给孩子心理阴影,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讲过他父亲的坏话,从来没有提过他们离婚的原因。儿子一直以为他们分开只是性格不合,却从来不知道离婚以后,他的父亲就没有给过一分钱赡养费。她那个时候为了儿子的赞助费愁白了头,却打不通他的电话。

沈秀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后来为了筹钱给好几家公司代账,熬夜多了,皱纹早早的出现。现在镜子里面是一张中年女人憔悴衰老的脸,她想起儿子朋友圈里面的话,她的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被人宠过,以后也不会有了。曾经沈秀以为她没有了丈夫,她还有儿子,结果,她一个也没有。

等沈秀终于收拾好心情,厨房的地方已经凝结了一层薄油。她什么也没有吃,把地上都收拾干净就躺到在床上。到了这个年纪,说崩溃都觉得矫情。孩子已经大了。不管怎么样,至少自己问心无愧吧。

沈秀的心里还是不舒服,但是她忍不住为儿子找理由,毕竟那是他的爸爸,再说他现在出来工作了。顾程风再怎么样,对他的亲生儿子总要照顾一下。他现在生意又做的大,和他关系好,对儿子总是一件好事么。也许,儿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和他们走近。

正想着,手机里跳出一条好友邀请,头像居然是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早些年曾经锲而不舍的想加她的微信,每次的验证消息都是:

“姐姐,我错了。”

“姐姐,我也不想,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姐姐,我只是不想看程风夹在中间那么痛苦。”

后来沈秀每次都拒绝,又拉了黑名单,倒是很久都不出现了。

沈秀本来想直接拒绝,她从来没有想和这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做什么朋友,却看见她的验证信息写的是:“浩浩要卖房子了?”

沈秀心里一动,点了通过。

消息立刻就过来了。

“姐姐,我还担心你不肯通过呢,果然说到浩浩的事,你就同意了。”

沈秀不想和她多纠缠:“你有什么事直接说。还有,别叫我姐姐,浩浩也不是你能叫的。”

“哎呀,姐姐不要那么着急嘛。我就是今天听说浩浩要卖房子,所以关心一下嘛。那个房子很难买吧?那边特别抢手的。那个房子是当年老公留给浩浩的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想做什么?”

“我警告你,不要去碰我儿子,不然我会跟你拼命。”

沈秀飞快的打着字,他们想怎么样?破坏了她的婚姻,抢走了她的丈夫,蛊惑了她的儿子,还不够吗?

“哎呀,我好怕呀。姐姐你这么激动,都不敢跟你聊天了。”

沈秀再发什么过去,都有一个红色的惊叹号,沈秀知道,这个意思是对方已经删除了她,她发的一切。那边都看不到了。

沈秀握着手机辗转反侧,那个女人的这些话也许只是挑拨,可是她实在是不放心。儿子是为什么要卖房她一无所知,会不会是被他们骗了?

想来想去,沈秀还是拨通了儿子的电话,电话一响沈秀就赶紧说起来:“喂,浩浩啊。那个房子不能卖啊。那边学区好配套好,很难得的。而且那个房子...”

那边顾浩的声音已经迷迷糊糊的了:“啊?妈。我都跟人家说好了。我当然知道那个房子好了,要不然人家也不会提啊。这个房子我有大用处。哎呀,你不要管了。我这边还有事情呢。”

沈秀一句话才说了半句就被挂断了。听到顾浩的话沈秀更担心了,难道浩浩还不是正常的卖房,是想做什么交易?

她来不及细想,只好把刚才和那个女人聊天记录的截屏发给儿子。

“儿子啊,你看看那个兰西给妈妈发的消息。那个房子不要卖啊。”

没想到儿子迅速回复过来:“妈,你也太过分了吧?兰阿姨也是关心我。倒是你说的话,都是什么呀?你们都是瞎担心。我自己还没有数吗?再说,这个房子既然是我爸给我的,我就有权利处置。”

沈秀她发过去的截图,果然那个女人的话从字面上句句都看不出来问题。她还想再劝,儿子不接电话,她拨了一次微信语音又被挂断,她只能再打了一段话过去,这次倒是很快收到了回复:一个红色感叹号。

沈秀看着那个红色感叹号,从苦笑变成大笑,她的一切努力,都像个笑话。如果重来一次,她不会为了任何人付出,她不会对任何人掏心掏肺,她只会为了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