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许一世

翌日一早,祖陌便携着回雪一同去了横萧院,想必是来瞧瞧千羽如何。

方一入院,祖陌脸色顷刻变得阴沉,只将身后的回雪阴毒的瞥了一眼,似乎对面前这般景象很是不满。

遍地玉兰掺杂白色羽毛,许是昨夜白鹤群留下的,放眼瞧去,横萧院皆是一片雪白,除了千羽。

他身着玄色衣衫,慵懒躺在榻上,榻边折鹤兰下仍旧掩了一小炉。香舞氤氲里,回雪看到千羽灰白的长发,以及眼角的细纹。

那是噬血毒的效力,是她亲手而制的噬血毒。日夜噬骨,朝夕垂暮。

脚下险些没了气力,她怎就忘了噬血毒一事。回雪暗暗扯住祖陌的衣袖,瞪大了双眼瞧他。

她想问他,他不是说不会无缘无故杀人吗?他不是说这噬血毒只是用来自保的吗?难道昨夜不只是为了试探千羽,他本来就打算将邺北国君派来的人杀死。

无论那人是敌是友,也许在祖陌的眼里,那人早就是一具尸体罢。

微眯着眸,祖陌瞧了一眼攀在自己袖上的小手,只不耐地将回雪一把抓到自己面前,从牙缝挤出:“我要的是他死。”

回雪不知哪来的胆子,迎上祖陌几乎可以杀人的眸,说道:“夫君应允过妾身,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祖陌听罢,冷哼了一声,只将回雪狠狠甩开,险些又让回雪跌倒在地。眸光略扫了一眼榻上的千羽,恰好瞧见千羽紧阖的眸一颤,心下更是怒火涌烧。

“你是毒师,你必须确保你的毒可以杀人。”祖陌顿了顿,将声音提高了些,“你是我祖陌的女人,更是我祖陌的毒师!”

回雪身子一颤,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低下的眸瞧见玉兰碎瓣,忽然就觉得可笑起来,祖陌懒得搭理她,只朝着千羽走去,瞧着他一身玄色,说不出哪里奇怪,只抱臂对他睥睨了一眼,问道:“滋味如何?”

只见千羽眸子略撑开一条细缝,明明是朝着祖陌,可目光却隐隐约约落在回雪的身上,嘴角不着痕迹的上勾,苦涩隐在瞳里。那声低唤果真是梦境,他竟因一个梦境,熬过了蚀骨之痛。

“还行。”千羽淡淡回了句,忽然间嗅见了一缕血腥,连忙抬眸往回雪看去。只见她的红色衣衫下,是一滩红艳的血。

白羽翼玉色兰,红华衫血色漫。

她像天地眉间一抹朱砂,阖着眸子瘫倒在铺天盖地的玉色里。她更是千羽心尖的红色徘徊花,让他痴狂,让他痴傻。

他迈着蹒跚的步子往她而去,却被祖陌推倒在地,他瞧见祖陌抬起脚尖不耐的踢了踢晕倒的回雪。

“雪儿!”

千羽的仓皇失措掺杂着滔天的怒意,可语到嘴边却只剩撕心裂肺,他看着祖陌将回雪毫不怜惜的拖出了横萧院,只痛恨着昨夜的噬血毒先噬去了他的右腿。

“雪儿……”千羽将脸埋在玉兰瓣与白鹤羽中,低低哽咽了声,随即双手撑地,边拖着自己已然无法动弹的右腿,边爬出了横萧院,“雪儿,莫怕。”

苍白的横萧院留下一道血痕,从那吱呀摇晃的玉兰树下,如同一条绯色的河,淌出了院子。

雁愁关因昨夜白鹤群之乱,整个雁愁关累满了白鹤的羽翼,孩童只拣了些拿着玩,大人抱了满怀拿去烧火。不觉着昨夜的鹤群有何蹊跷。只有营帐里的军师神神叨叨,脸色很是不好。说是要大难临头,但无人理会他。

邺北与黎楚交战之时,邺北本就处在挨打的境地,剩下不到一万的将士早已低迷。大难与否,他们或许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对邺北着急的也只有远在万里的国君。千羽远赴雁愁关后,黎楚邺北竟未交战,他不知这是好是坏,只得日日对着雁愁关方向发愁,可愁又能如何。

若是他有子可承大业,他又何须这般苦恼。心绪纠缠间,他忽然便想起百花,那个自小被他宠着的掌上明珠,或许他真的该着手给百花寻个夫婿,也给自己的江山寻个贤明的君主。

百花被国君召去,说是她年岁已是不小,加之邺北岌岌可危,他就算老去也要见到心上明珠有好的归属,只将她许配给当今丞相嫡子。

百花听罢不语,丞相乃皇室亲信,丞相夫人是她姑母,如今父皇将她许给那丞相嫡子,也不过是为了稳固江山罢了。

若是往日,她定会听从父皇之言,可如今心里住了人,怎甘嫁给旁人?

百花在殿内跪了三日,珠泪纵横涣散她绯色的胭脂,国君如何精明,怎会不知晓百花心仪之人是谁,只是那千羽太过高深莫测,实在不是百花的良人。

“你难道想看着父皇死在你面前吗!”

国君也是怒了,只将衣袖一甩。喝来几人将百花拖走,将她灌了迷药后,连夜送去了丞相府。百花定会恨他,可他绝不悔。

百花与丞相嫡子行了夫妻之礼,有了夫妻之实。纵是心中再不甘愿也只认了,可每当百花见着屋内焚香时,总会想起玉兰树下闲淡清雅的千羽。

百花心想,那样的他,现如今定是运筹帷幄,风流无限罢……

可世间之事变化无端,昔日的千羽是悠闲隐世的公子,如今的千羽,只是瘫倒在回雪院阁外的落魄伤心客。

祖陌虽不把回雪放在心上,但念着如今她的娘亲还在祖府,更念着她身上的毒术。便让管家去寻个大夫。

管家接着这命令,瞧着夫人那六魄去了三魄的模样,赶忙就跑了出去,谁知刚踏出门,便瞧见那公子身子瘫在门外,灰白发丝凌乱贴在额前,脸色青苍,瞧着倒比夫人还要虚弱得多 。

毕竟是国君派来的人,管家不敢怠慢,只上前将千羽扶起,方站稳又是一个踉跄。

“哎呦!公子你可站稳些,要是摔了老奴可担待不起!”

千羽没有看他,只喘了喘气,哑声问:“她如何了?”

“她?”管家愣了片刻,一会子才知晓说的是夫人呢,便压低了声音说着,“老奴这辈子没见过流那么多血的,夫人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