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那一出闹剧为由，叶卓一家干脆没有去主厅跟大伯二伯一起吃饭，接下去的半个月，叶归凡都自己在东院看医书练练拳脚，倒是叶城和叶行几次都派人过来叫她，还送了许多的吃食过来。

“姑娘，这些梅花酥酪怎么还放在这？”佩兰整日跟在叶归凡身后，看到前几日送来的精致糕点放在桌上一点儿都没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叶归凡搁下毛笔，把那一盘子酥酪端起来在佩兰面前晃了晃，笑道：“佩兰，你整日这么贪吃，就不怕轻功飞不起来吗？”

“不怕，”佩兰的眼神跟着那盘糕点，“姑娘不吃，就给佩兰吃了吧。”

“我闻着这酥酪味道都有些不好了，你拿出去丢了吧。”叶归凡递给佩兰，“不许偷吃。闹肚子就得不偿失了，你要是想吃东西，去小厨房找人现做。”

佩兰点点头：“我知道了，姑娘年纪不大，忒爱操心。梅花酥酪可是王都里最有名的点心铺的师傅做的，每天就做十份，多少达官贵人想吃都买不到呢。姑娘为什么不吃？”

“你是不是觉得这是别人的一片心意，我应该珍惜？”叶归凡笑着问，没等佩兰回答，“是不是心意，我能看得出来。最贵的首饰，最好的衣衫，名字最响亮的点心，那都是能用钱买到的，钱能买到的心意最不值钱。”

佩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依言把梅花酥酪端出去倒了。多日的相处，佩兰已经有点了解叶归凡的性子了，她最真诚也最无情，最善良也最冷血，她能把别人送到面前的东西放在地上践踏，也能倾尽全力去帮助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下人。

她坐在回廊上叹了口气，心里记挂着那盘连个味儿都没有闻着的酥酪。

“哟！”有人在她的肩膀上猛拍了一下。佩兰下意识地就回头抓着那人的胳膊朝后拧去。

“快住手快住手！”那人连连求饶。

“是你啊。”佩兰甩开他的胳膊，“你不好好地在外面打听消息，来府里做什么？”

霍九笑嘻嘻地圈住佩兰的手，后者丢了个白眼，霍九装作没看见：“瞧你说的，又不是战乱时期，咱们好不容易太平点，就别针锋相对了。”

“有什么事吗？”

“咱们姑娘在干嘛呢？”霍九伸着头，似乎这样就能透过房门看见叶归凡。

佩兰警觉道：“你想干什么？将军和夫人虽然不讲究，到底你一个外男随便进出也太不合礼制了些。”

“别这么小气嘛，我有事想找姑娘帮忙。”

“姑娘身份尊贵，哪能帮你？”佩兰嘴硬，但是她知道按照叶归凡的性格，霍九进去说了，她定然会帮的。

佩兰有些生气地转过了头，霍九绕到她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在微凉的空气中，包裹散发出香甜热气：“刚买的，给你吃，你让我进去。”

“不稀罕。”

“真的不吃？”霍九逗她，“这可是我排了好几天的号才买到的梅花酥酪。不过也是，我刚才看见你倒掉了一盘，估计是不想吃。太可惜了。”他作势打开包裹，深深吸了一口气。

佩兰将包裹一把抢过，霍九带着笑意：“我进去了啊？”

佩兰很没有原则地点点头，挥手让他赶紧走。

霍九嘿嘿一笑，拍了拍佩兰的脑袋，大步流星走到叶归凡房门口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进去。

“姑娘，在下霍九。”霍九对着叶归凡作揖道。

“你母亲的身体如何了？”叶归凡给他倒了一杯茶，“上次我在方子里将那味药改掉后，可有起色？”

霍九没想到自己还什么都没有说，叶归凡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来意。上回叶归凡回王都后，他听说她师从景虞山，便买通小厮，将自己母亲的症状一一说给小厮听，给叶归凡递了信。没想到不多久，叶府里就传来了消息。他只是军营里的包打听，没想到叶将军的女儿会尽心帮忙。

这些事情都瞒着佩兰，他原先只当叶归凡随手改了方子没过心上。王都的医者都摇头说这病难治，叶归凡倒是二话没说。霍九的母亲身体好了些，他便想着无论如何得来见上叶归凡一面。

霍九：“有的，母亲神志清明了很多，也吃的下饭了。”

“这是第一阶段，要根治还得你多费心照看。”叶归凡把早已写好的方子取出来，“午后服用，切忌不能吃凉性的东西。”

霍九感激地接过方子，却见上头画着各类草药的图案。

“我听佩兰说，王都的医馆经常短斤缺两，或者用类似的草药代替名贵药材，你去抓药时多注意。”叶归凡嘱咐道。

“谢谢，多谢，”霍九说。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我没什么钱，想来姑娘也不会缺钱，这锦囊就赠给姑娘，里头有三支签子，姑娘但凡有想要知道的事情，上天入地我都能把确切消息给你送来。”

叶归凡笑盈盈地把锦囊接过来，霍九又从身后掏出一把花来，有些不好意思：“送给你。”

那把花粉嫩嫩的，还带着露水。

叶归凡揣着手不接，霍九以为她是嫌太小气，挠了挠头，收回也不是伸着也不是。

“你把这花送给佩兰。”叶归凡促狭地笑。

霍九脸红了。

“姑娘你又打趣我！”佩兰在门外偷听半天，终于忍不住推门进来了。

霍九见她们俩没大没小的笑成一团，心里暗自称奇，按说叶归凡回来才多久，怎么就能让佩兰掏心掏肺的。

“说正经的，”佩兰敛了笑，“方才西院来人，说二姑娘要过来。”

叶归凡：“她来做什么？”对于叶青翙这个堂姐，叶归凡模糊的记忆里也就是说儿时一起玩耍的片段式景象了，她回来半个多月，除了二夫人来过东院，其他的人都是只闻命令不见其人，他们时不时送东西过来，却从来没有真正来看过这个离家多年的女儿。

“赏月节要到了，二姑娘说来给姑娘送衣饰。”

叶归凡点点头，记忆中这个堂姐是个心思巧的娴静女子。

霍九：“估计快到了，我翻窗从后面小竹林里绕出去吧。”

“这么麻烦，”叶归凡走到门口打开了门，“走正门。我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还担心外头的人嚼舌根吗？”

门外刚巧站着叶青翙，抬起的手要敲门还未落下，她长得极美，是那种超尘脱俗中带着俗世气息的美丽，五官都长开了，娇俏动人，依稀还能看出一点儿时的影子。

她微笑的时候，似乎春日里鲜嫩的花朵都盛放，连最坚硬的冰块也会为她融化，叶归凡有些看愣了，她认识的人里能笑出冰雪消融的感觉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叶青翙，一个是沈临渊。

想起沈临渊，叶归凡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簪子。

叶青翙嘴唇一抿，眼波流转看向霍九，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归凡妹妹可还适应王都的生活？”她很是亲热地拉起了叶归凡的手，叶青翙手非常细嫩，一看就是长年累月地娇生惯养保养所致。她拉着叶归凡自顾自走进屋内，霍九与佩兰交换了个眼神，默默地离开了。

叶青翙这是故意装着没看见外男进了叶归凡屋子里了，佩兰对这个二姑娘并不熟悉，都说人天生就喜欢美丽的事物，叶青翙长得漂亮，又帮着叶归凡，佩兰便也带着好声气。

“一切都很好。”叶归凡低头看着叶青翙脚上那双精美绝伦的绣花鞋，鞋头绣着一朵莲花。

叶青翙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微笑道：“我瞧着妹妹回来了也还是穿着朴素，便托人去定制了一套衣装，并一些首饰。”

她转头让丫鬟烟月把衣服和首饰放在了桌子上。叶归凡无言打量了那些衣服，玉白色的外衫，里头配着桃红的上衣和嫩粉色下裙。首饰也是粉粉嫩嫩的各类花朵造型。

“二姐是要把我装扮成桃花妖精吗？”叶归凡打趣道。

佩兰心道叶归凡这话说得太过冒犯，连忙说：“三姑娘向来素净惯了，大约不太习惯。”

叶青翙看都没看佩兰，仍是对叶归凡说话：“你年纪小，穿得嫩些好看。”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姐姐。”叶归凡示意佩兰将衣服放进柜子。

叶青翙弯起唇角微笑，低头盯着茶杯中旋转的茶叶，却是一口都没喝。

叶归凡想同她说些亲热话，但思虑再三，发觉能说的话题只剩下儿时那一点点一起玩耍的记忆，太多的话题需要前因后果的背景，根本打不开话匣子。

“马上就是赏月节，妹妹可要好好打扮一番。届时会有许多适龄的公子，妹妹虽然小，婚事倒是可以定了。”

“婚事总要问过父母，我自己做不了主的。”

叶青翙亲昵地拂去了叶归凡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也得要自己相看了觉得喜欢，咱们叶府在朝廷中地位又不低，妹妹看中的人跟家里说了，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姐姐还记得小的时候，咱们一块玩耍的时候吗？”叶归凡转移话题道。

“怎么不记得，那时你最是贪玩，看见什么好的便要抢着自己要。我同大哥都让着你。”叶青翙笑道，“也不知道妹妹出去了几年性子变了没有，我在王都时常想起你，只觉得三伯倒是舍得把你丢出去。”

“父亲也是想让我多学些东西。”

叶青翙：“妹妹在景虞山可有好玩的事？我在王都天天被关在家里，闷死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叶归凡说，“不过是每日练功读书，砍柴做饭。”

叶青翙闻言急忙拉过她的手，心疼的啧啧道：“砍柴做饭那都是下人做的事，我说怎么妹妹的手这么粗糙了。”

她说的粗糙，不过是叶归凡手指上一些细小的伤口留下的疤，叶归凡是向来不在意这些伤疤的，也就没有刻意去保养。

叶归凡将手从她手里抽出，烟月立在一旁笑盈盈道：“姑娘，咱们屋子里还有护手的绵羊油，赶明儿我给三姑娘送过来就是了。”

叶青翙于是也展开笑颜称是：“我竟给忘了，那时去年冬日里陛下赏的，很大一罐，我用不完。”

叶归凡道了谢。

“三婶怎么不在屋里？我刚才想去拜访她。”

“夫人陪将军去军中了。”佩兰抢答道。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妹妹了，先走一步。”叶青翙伸出手，烟月急忙去扶她。叶归凡也不留，送她出了门，长出一口气。

“佩兰，王都中的小姐们都这么说话吗？”

“姑娘觉得如何？”佩兰笑嘻嘻的。

叶归凡一下子坐在榻上倒下来：“端着实在太累了，明明就没有话要说还得拼命找话。”

桌上那杯叶青翙端在手里的茶水，仍与一开始佩兰注入进去的一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