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花已谢

我们往往都输在了,太天真,以为说出口的话,写下来的誓约,便成了不可撼动的誓言。

……

那倒在地上的白衣女子,与白色的地砖融为一体,显得那么单薄,那么无助。

内殿传来暖炉的热气,夹杂着大雨滂沱的湿气,渲染了白墨早已干涸的泪。在景色怡人、金碧辉煌的宫殿中, 她,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命运便是如斯,你越是顽强,它越是要折磨你,让你痛不欲生。但是,倔强如白墨,从未想过向它低头。

既来之,则安之,她的命运,只能由她自己来谱写!

……

白墨再次睁开眼时,已是两日之后。她动了动干涩苍白的双唇,艰难的吐出几个字:“芸、芸初……”

“公主您醒了?!”芸初嘴角难掩笑意,眸中也有些许担忧,“公主,奴婢这就给您倒茶。”

“咳咳,本宫睡了多久了?”她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是在大殿上晕倒了……

她…都已经跪下求情了,皇兄肯定会同意的吧。小时候,皇兄看见她哭都得哄她好半天呢!

白墨的嘴角,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接过芸初递来的香茗,淡淡的啜了一口。

“公、公主……”芸初咽了咽口水,有些为难的开口,“皇上把婚期提前至三日之后……”

芸初的话还未说完,那捧着香茗的手仿佛失去了重力一般,香茗滑落在床铺上,顷刻间打湿了衣裳和床单。

“公主,您没事儿吧?这茶水可是烫的紧!”芸初手忙脚乱地拿帕子去擦拭。

水渍未干,热度不减。

白墨却浑然不觉似的,双眼有些失神,捧着香茗的手仿佛定格在了半空中。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令她难以呼吸。

哥哥他……提前了婚期?

他当真如此绝情?亦或是,他如此爱萧洛,竟连自己的苦苦哀求,也置之不理。

白墨啊白墨,你终究还是高估了,你在他心里的地位……

“公主,要不芸初陪你出去走走罢?”芸初收好手帕,眼珠子滴溜一转——说不定出去走走,公主心情能好一点儿呢?

“……好。”

白墨抚摸着床单,看着那一大片水渍,有些烫手,如那天正午,内殿的暖炉一般,灼痛了她的心。

……

京城最繁华的集市,本该喧闹,此时却微显冷清。

街角里三三两两地躺着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白墨一身布衣,三千青丝仅用一根羊脂白玉簪子挽起,似是一副普通的闺阁小姐。

绝色的容颜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面纱,那明媚的眸子却依旧吸引着路人们的目光。

不时有人经过他们身旁,却大多是妇孺儿童,他们拄着拐杖,背上背着不大不小的包袱行李,衣裳也是破烂不堪。

白墨看到此景,微微的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姐小姐,这里有好多宫里吃不着的零嘴儿呢!”芸初到底只是一个未及笈的小女孩,哦不,小吃货。看见琳琅满目的吃食便有些馋了,一脸羡慕的小模样,“小姐,咱买一些吧。看那桂花糕,老远都能闻到香味呢!”

“也好。”白墨抛开思绪,嘴角轻轻地扬起,捂嘴看着芸初,“瞧你,都流口水了呢。”

芸初一听,忙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发现什么都没有,有些气急败坏地跺脚:“小姐,您又耍奴婢!”

白墨掩住嘴角难掩的笑意,转移话题道:“此时正值初秋,桂花开得正旺,集市上的桂花糕也是馋人得紧,我们去看看罢。”

“好啊好啊,小姐我们快走吧!”芸初一听到桂花糕,把之前的事儿全都抛之脑后。

迫不及待地拉着白墨的衣袖,奔向了卖桂花糕的摊子旁。

“两位姑娘要点儿什么?”老板是一位面目慈祥、看起来已过天命之年的老太太。

“要两袋桂花糕。”芸初的语气中不难听出激动。

这是她第一次出宫,自她懂事时,便一直生活在皇宫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囚牢里面,她唯一的任务,便是照顾好与自己同岁的小公主。

“好嘞,一两银子。”老太太满布皱纹的手把包好的桂花糕递给芸初。

芸初接过桂花糕,给了她一两银子,嘴里嘟哝着:“为什么这么贵啊?我一个月的月例才五两银子呢……”

白墨也有些诧异。

两袋桂花糕一两银子?这也太贵了吧?普通百姓半年开销才二两银子啊。

老太太许是看出了二人的诧异,缓缓说道:“两位姑娘是外地人罢?最近边疆大败,燕国不断挑衅,国库空虚,物价更是涨了好几倍呢!”

“怎么会这样?!”白墨瞳孔微缩,有些难以置信。

“这些乞丐流民,都是逃避战乱,迫不得已来到京城,大多的人甚至饿死在半路上……唉!听闻吾皇打算以和亲与燕国聊和,但愿能战乱能因此早点儿平息罢。”

老太太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口里吐出的话语,与眸子中对战争的痛恨,刺痛了白墨的双眼。

若是、若是她能早点儿答应去和亲……

白墨抿着唇,嘴角的笑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垂着头,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只是那目光,却没有任何焦距。

自小便跟在白墨身边,伺候的芸初,似乎看穿了白墨内心的想法,她也很心疼看见这样的情况,可她更心疼公主……

“小姐,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芸初轻轻地拉了拉白墨的衣角。

她真的很害怕,害怕公主看到这些,会一时糊涂答应去和亲,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因为,从小到大跟在公主身边的她非常清楚,公主有多喜欢萧将军。

她也知道,公主死活不肯去和亲,也只是因为他罢了。

“芸初,我去去就回,你在此处等我,不要走动。”白墨沉吟片刻,眸色复杂地望着不远处的将军府。

她,想赌一把。

“……是。”芸初抿了抿唇,看着白墨远去的背影,眼眶有些许湿润。

及笈那年,公主便陪着她父亲打下皇位。

次年,又平定前朝余孽之乱,这次皇上还逼公主去和亲,公主真的承受了太多,她本不该承受的东西……

芸初拿起一块桂花糕,正要一口吃下去,余光却瞥见,街角望着她流口水的孩子。

更准确地来说,是望着她手中的桂花糕。

她的手定格在了半空中,良久,咽了咽口水,把手中的桂花糕放回去,走向那个面黄肌瘦的孩子。

“给你。”芸初柔柔地笑着,把手中的桂花糕递给他。

走近一看才发现,他全身上下除了那眼睛和牙齿,没有一处是白的。

芸初突然觉得,有点儿心酸。

他先是愣了愣,随即摇头:“不不不,娘亲说过不能白要人家的东西的。”

话是这么说着,但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袋散发香气的桂花糕,怎么挪也挪不开。

口是心非。

芸初努力的抑制住嘴角的笑容,也不点破。

只是把桂花糕放在他手上:“无妨,这只是我借给你的,你以后要还的呢!”

“……谢谢漂亮姐姐。”孩子犹豫了片刻,接过了桂花糕,狼吞虎咽地吃着。

“慢点儿吃,别噎着了。”芸初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她突然注意到,周围许多流民乞丐都双眼放光地盯着这里,一双双眼里的贪婪和渴望,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眸。

……

将军府门口,白墨一身素衣,在朱红的门前,显得格外突兀:“本宫要见你们将军。”

“公主殿下请在府内花池等候,小的先去禀告一声。”小厮微微俯身,给白殇开了门。

白墨漫步在花池旁,有些怔愣。

此时正逢初秋,花池里的荷花却都已经枯了,一点儿碧色都没留下。

满池的清水,似也变得污浊不堪,映衬着凋零的枯黄色。

如白玉一般的手,轻轻地抚上了残花,手中的粗糙,仿佛象征着花燃零落的悲哀。

花飞花谢花满天,红绡香断有谁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