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美人要弱柳扶风才最显风情

夜色渐深,偌大的将军府终于彻底归于沉寂,连忽而掠过的微风都在下一秒没了声响,只留下微微晃动的树叶说明着风过的事实。

罗伊便在这样的寂静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这个时间除了打更的更夫外理应没有任何清醒的人类,然而罗伊从上床开始直到现在,大脑像不受控制一般始终保持着高度活跃的状态,把回房间之前许恒跟她说的那句“好好休息”完完全全抛之脑后,却走马观花似的不停闪过许恒在宴会上趴在自己耳边说的话:“今夜丑时,廉府监牢。”

许恒说这句话时她的心情如何罗伊此刻已经想不起来了,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的眼下却十分想穿越回五个时辰之前,然后一巴掌拍死那个嘴贱的自己——让你多话!

罗伊裹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她甚至想不通自己那会儿究竟是被什么邪祟附了身才会因为许恒未曾对她透露过只言半语而郁闷,郁闷也就算了还被许恒抓了个现行,以致对方为了表示歉意决定在今晚夜探囚牢的时候带上她……

其实我对你的计划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下午那阵子的多愁善感也是因为喝多了酒上头,所以求求你,这种一不小心就会把脑袋搭进去的危险的活计,千万不要带上我!

罗伊把这几句话在心底颠来倒去的念了好几遍,就等着丑时一到,许恒真的要带她一起跳火坑的时候可以干脆利落的拒绝他,谁想真到了那一刻,罗伊看着一身夜行衣出现在她面前的许恒,竟然一个字都没说的出来。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认命的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吧。”

语气里颇有种要上断头台的无奈。

许恒失笑,藏在黑色面纱后的眼睛悄悄弯起一道弧度,却没出言制止她的动作,只在两人临出门前拉住了罗伊。

罗伊疑惑的抬眼,见许恒一言不发地绕到了她身后,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个不知道有什么功效的药膏抹在了她后颈露出的皮肤处:“夜里虫多,这个药膏可以防虫。”

微凉的指尖接触到皮肤的瞬间两人俱是一颤,但许恒很快又反应过来,只稍微顿了一秒便接着补充道:“待会儿我会寻个隐秘的树枝把你放上去,你只要看好自己别掉下去就行。”

罗伊:“……”

所以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罗伊表示不解,奈何这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先被后颈处传来的一阵阵味道刺激的皱了皱眉:“你这个膏药,香味儿也太重了。”

“有吗?”许恒依言微微俯身凑近了些:“还好吧。”

他解释道:“其实也有不带香味的,只不过药味普遍太重,怕你受不住,所以特地挑了这一款,怎么?”

许恒挑眉,故意逗弄罗伊似的在脸上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来:“你不喜欢吗?”

“……喜欢。”

罗伊生生把已经含在舌尖的吐槽又咽了回去,艰难的点了点头,只不过话刚出口,就被这浓郁的香味刺激的打了个喷嚏。

我真的很不理解你的审美了!

罗伊悄悄对着许恒的背影吐舌。

许恒说她只要负责别让自己从树上掉下去就好,罗伊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逗自己,结果待得二人到了目的地后,许恒竟然真的寻了个最高的树枝将她放了上去,怕她无聊,还特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瓜子递到她手上:“小心点儿,别掉下去了。”

罗伊垂头对着手心的瓜子无语凝噎,余光瞄见许恒说完这句话就要离开赶忙伸手拉住了他:“我在这儿能帮你什么啊?”

她问的真情实感,许恒闻言确实一挑眉,反问道:“那你下去又能帮我什么?”

“……”

罗伊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什么能帮上他的。

她不会武功,若是真被人发现了只怕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站在原地乖乖束手就擒,而她一旦被抓,即使许恒此刻能够全身而退,往后恐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所以许恒究竟为什么一定要带上她这个拖油瓶呢?

这个问题她刚刚就想问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眼下许恒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等她开口倒是给了她这个机会,然而不知为何,话出口一瞬间她又改了主意,只点点头乖巧道:“哦。”

她说了这句话便没再看许恒,转而专心致志的数自己手里握着的瓜子,等到身侧完全没了声音,猜测许恒也已经离开后才漫不经心的抬头,谁想一抬头竟然正对上一张正盯着她看的脸。

人在惊恐的时候再好看的脸都会在主观意识中被丑化,罗伊也是一样。她甚至没反应过来这张脸是谁的就被吓了一跳,同时脚下一滑,差点从树上掉下去,幸亏许恒眼疾手快,迅速伸手将人拦腰带进怀里,才避免了罗伊被摔成肉泥的下场,然后不顾仍心有余悸的罗伊怒目瞪过来的视线,自顾自的收紧了胳膊:“带你来是为了告诉你你和他们不一样。”

罗伊愣了一下,不等大脑解释出这句话的意思耳朵已经自动接收了下一句:“不带你一起行动是因为担心你遇到危险,不告知你具体计划是不想让你接触到这些阴暗面……”

他把头埋到了罗伊的脖子上。

鼻腔呼吸的是他刚刚抹在这个地方的药香,此刻这些味道像是有了自我意识一般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许恒便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想到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这个味道好像是太重了。

罗伊在许恒抱过来的瞬间就傻了,四肢僵硬的站在原地,手中的瓜子也因为主人的力不从心而齐齐掉落,又被茂密的树叶屏障一样层层遮挡,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怔在原地,直到许恒的身影已经不见了脑海里还在不停的重复着自己方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你和他们不一样。”

许恒说:“这世上能得我无条件信任的人,只有你。”

许恒今日要做的事其实称不上特别危险,只是查探一下原先用来关押圣上的牢房现在是不是真的空了而已——他有九分把握圣上已经被廉医席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但为了避免出现纰漏,他还是要亲自确定过这难防的万一才行。

廉医席既然有心想把这个地方作为诱饵,其防守必然不会太过严密,而许恒虽然武功一般,却胜在轻功极佳,想要钻个防守的空子实在再轻易不过,也有把握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这也是他此次行动愿意带上罗伊的原因。

当然,这句话也是许恒说的。

罗伊两手捂着脸颊,坐在树枝上将额头抵着树木粗大的主干。

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脸颊在回忆起这句话的瞬间又有了升温的趋势,罗伊脑袋后仰再重重的收回来,试图以用额头重击树干的方式让自己冷静一下,却在额头快要接触到树干的前一秒犯怂,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束了这场自我清醒活动。

由于许恒说的太胸有成竹,罗伊并不是特别担心他,从他走后就老老实实的窝在树枝上,一边努力想要理清纠结成一团乱麻的思绪,一边乖乖的等着许恒前来接她,谁想人倒是等来了,结果却并不那么美好。

许恒突然出现时罗伊还在发呆,于是不可避免的又被吓了一跳,然而不等她开口埋怨,许恒已经面色严肃的揽着她从树上落了下来。

罗伊愣了一秒,本能的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之前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也尽数忘了,只压低了声音问:“被发现了吗?”

许恒脸色沉重,一只手揽着她连续翻过好几堵院墙,体力渐渐有些不支,揽在罗伊腰上的手臂也有些抖。罗伊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不等他回话便撇过脑袋往身后看,发现夜色里什么都看不清后又伸手在他的右胳膊处摸了一把,触手果然一片湿黏的触感:“你受伤了?”

“不是什么大事,”许恒压低了声线:“进门时没防屋里藏的也有人,不小心着了他的道。”

两人说到这里那些负责看守牢房的府兵们终于也反应了过来,一时间将军府就像突然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湖面一样,霎时热闹起来,奔跑着传话的、大喊着抓人的……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终于将这个将军府从沉睡中唤醒了过来。

许恒动作还是要比他们快一步,赶在对方搜查之前已经先把罗伊送到了屋内,声音急促的嘱咐她先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下来。

“我们是廉医席的重点监视对象,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首先排查的就是我们。所以你动作一定要快,尽量在他过来之前把自己整理好。”

“那你呢?”

许恒说完这番话就要回自己房间,罗伊一慌,下意识就拽住了他的胳膊,然而大概是不小心碰到了伤处,许恒眉头瞬间拧到了一起。

罗伊见状,又急忙松开了手。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他语气里带着安抚的道。

许恒话说的很快,想是已经意识到现在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们纠缠,罗伊也意识到了,这次没再多说话,反倒是许恒,离开之前冲她皱了皱眉:“你身上有血的味道。”

话虽没有说明罗伊却懂了背后的含义,刚好她今日因为心神不宁,入睡前沐浴的水忘了差人抬出去,罗伊便随便将长发挽在脑后,然后随便用水清洗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只不过入水之前,罗伊小心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觉得比起血腥味,之前许恒抹在她身上的药膏味儿其实要更浓一些。

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罗伊飞快藏好夜行衣又换上自己本身的衣裳后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装作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的样子,嗓音里带着几分迷糊的问:“怎么了?”

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以廉医席为首,每人脸上神色都很严肃,罗伊装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拢着衣襟往许恒身后挪,又拿食指悄悄戳了戳他的背:“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儿,”许恒半侧过身子安慰:“廉兄说别院闯进来了个小毛贼,怕他逃到这里伤着我们,所以特地来看看我们。”

说着,又转向廉医席:“有劳廉兄挂心,我和罗伊这里并无异常。”

“辛兄无事就好。”廉医席话说的有礼,表现出来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说话间毫不客气的上前一步,同时右手重重的落在许恒的左肩上。

罗伊心脏瞬间揪紧。

他这一掌丝毫没吝惜力气,许恒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肩膀似是无意识的甩开了他的手:“廉兄这是什么意思?”

廉医席挑眉,被甩开的同时仔细捻了捻手指,然后回头,和身后的某一位随从交换了视线。

随从盯着许恒看了好一会儿,继而转移视线落在他的左肩上,半晌,冲廉医席缓缓摇了摇头。

廉医席这才放松下来,抬手又拍了拍许恒的左肩,只不过这次力道小了很多:“误会!辛兄也知道,我们习武之人,遇上急事下手总是没轻没重的,此次实在是心急,一时没控制好力道,还请辛兄莫要见怪。”

说着,视线又若有似无的往许恒房门敞开的屋内瞅了一眼,待看见凌乱的床铺后又收了回来。

他转身想走,不知怎么又突然瞄见了一直贴着许恒右胳膊的罗伊,见她外裳乱乱的披在肩上,想是受到惊吓急忙跑出来的,便想着安慰她几句,谁想他脚步刚是一动,罗伊便立马抱着许恒的胳膊往后藏了藏,同时露出一双眼睛怯怯地盯着他看。

廉医席一怔。

美人要弱柳扶风才最显风情,而眼下罗伊虽称不上弱柳扶风,但因为受惊而从眼睛里流露出的仓惶却同样能激发出男人的保护欲。

他一向自持对美人儿有求必应,知道自己方才堪称明显的试探吓到了对方,便也不再上前,毫不在意的拍了拍手,转身带着随从去其他地方了。临走前原本想再叮嘱一句好好休息,话到嘴边却突然拐了弯:“辛兄身上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