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强盗

崔雪如微微一笑,敛衽为礼道:“陈公公,小女想求您一件事……”

陈元忙道:“崔采女有事吩咐便是,哪里谈得上一个‘求’字。”

“小女记得,陛下要陈公公务必证据确凿,现在小女敢保证,已经证据确凿了。只是想请陈公公不要调查这件事了,等到选妃那天,待陛下、娘娘问起,陈公公只要让小女来讲,也就万事妥当。”

“这个……”陈元面上显出狐疑之色,“采女为何不能直言相告,老奴自会告诉陛下这是采女发现的,绝不会贪功!”

崔雪如脸上登时一红,连忙道:“小女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若是选妃那天当众说起,可以让陛下记得小女……仅此而已,绝对不是疑心公公。”

陈元那张瘦脸上,终年带着笑意,此时也看不出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低头寻思着。

崔雪如虽也是足智多谋,可遇上了她这等人精,心底也慌得很,观察着他的面色道:“小女入宫,心中所想,就只有陛下一点点的垂青而已……陈公公若肯帮小女这一把,那陈公公想要什么……”

她说着,将腕中戴的一只翡翠镯子褪了下来,悄悄递了过去。

这翡翠镯子绿意浓浓,虽然在夜色也能看出水头极足,乃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陈元连忙退开两步道:“不可!不可!”

“这东西陈公公自然看不在眼里……”

陈元微笑着摇了摇手道:“采女聪慧,前途不可限量。”说完这句,竟自转身带着众人离去了。

他没有进毓秀宫!

以崔雪如之聪慧,自然也猜出他话里的意思。

他要卖她这个人情,日后若是得幸于皇上,也希望她能记得今日之事……

崔雪如长舒一口气,进了毓秀宫后,先去看了看赋云。

赋云被扎的那几针倒没什么,严重的是她摔下来时扭到了脚,所以疼痛难忍。

不过,受了伤也有一点好处,那便是可以名正言顺地休息,不用去学礼仪,练仪态了。

这日,她便自自在在地呆在房里看书,却有一个小太监过来道:“穆采女,有人要见你,在献春湖旁的清凉亭里等着呢!”

“谁要见我啊?”

那小太监也不回答,竟就这样转头走了。

穆赋云追到门口,却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会是谁呢?这么神神秘秘!

赋云最受不了这等见首不见尾的事,便取了把雨伞当拐杖拄着,缓缓走过去。

走到湖边,便见唐原在清凉亭外站着,向她一拱手,唤道:“穆采女。”

赋云认出他来,便往亭中一看,果然看到一个高大英气的人影。

又是昭王梁思让!

赋云转头就走。

可她腿脚不便,实在走不快,唐原便立刻赶上来道:“穆采女请过来,昭王殿下有话对你说。”

这下子,穆赋云就不便装作没看见了,只得硬着头皮走到亭子里,敛衽行过礼后,眼皮一翻往他脸上看了一眼。

那枝青玉簪居然还在他头上!

“不知殿下传唤小女,有何吩咐?”

“你这个小瘸子,方才瞧见本王是不是想跑啊?”梁思让低头望着她,眸中嘴角都是奚落的笑意。

穆赋云只得道:“我一个待选的采女,见到殿下理应避让。”

依着规矩,倒的确应该如此,要不然梁思让也不会悄悄唤她出来见面了。

自知道她是和月的妹妹,梁思让一心要与她修整关系,无奈偏偏连连得罪她。此时,他又是一阵尴尬,低声清了清嗓子道:“那天……本王不知道鞋底扎了针,所以才忍不住笑了……本王今日特地带了些药给你。”

他说着,将亭中桌子上的一个盒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穆赋云斜了斜眼道:“不必了,太医给了药,吃的抹的都有。”

“可是我的药……格外好些……”

赋云无奈地道:“我就是轻轻扭了一下,也没伤到骨头,用普通的药就行了。多谢殿下赐药,但真的不必了。殿下若没有别的吩咐,小女便告退了。”

梁思让见她这样不识趣,心里未免生气,也就不啰嗦了,直接道:“我叫你过来,还有别的事要问你……”

赋云也知道他绝不会这么好心,单单为给自己送药跑这一趟,便一挑眉毛,拖长了声音道:“殿下请问。”

梁思让一掀衣襟坐下,望着她皱眉道:“你这阴阳怪气的,跟谁说话呢?本王一会儿问你的话,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好好地回答,不许再这样!”说着,竟还用手指着赋云。

赋云气愤难当,也只能将头点了点。

真的要问了,梁思让那一脸的威严与霸道就不知所踪了,有无尽的哀伤与落寞浮上他的额头。

“本王问你……”他清朗的声音竟透着小心与谨慎,“你姐姐,跟你提过本王吗?”

赋云望了她一眼,被他眼里的浓重的渴望吓了一跳。

“这个……”看他那么一个莽撞霸道的人突然成了这样,赋云竟有些不忍心。

在赋云的记忆里,她从来没听和月主动提过他或皇上。

唯一一次她说起二人,乃是因为赋云问她,为何定王已有正妃,她偏偏选了他;而那昭王尚未婚配,又为何不选?

赋云深深地记得,和月当时漫不经心地道:“因为定王是嫡出,前途不可限量。”

赋云想到她因庶出身份,被赶到清心庵,也就再不敢问了。

这难道要如实告诉他吗?

赋云正这么想,梁思让反倒说:“你怎么不说话?她提过便是提过,没提过便是没提过,你照实说就是……”

赋云想了想道:“也是突然之间,昭王殿下和定王……哦,也就是陛下就来求亲了。很快,定王便将姐姐接到府中去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姐姐应该是没空跟我说吧!”

“没空?”梁思让无奈地冷笑道,“她怎么会没空?只是不想提吧……看样子,当年是本王自作多情了!”

“当年?”赋云疑惑地道,“家姐一向都在杭州老家,何时与殿下有些交际了?这个‘当年’是哪一年啊?”

“正是三年前。”

“三年前?”赋云心里一跳,怔怔地望着他,心道,怎么也是三年前啊!

三年前,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四年前,四哥向父皇,替自己求下一门亲事,便是与你的那桩。”梁思让站起身,望着碧水无波的湖面道,“我与皇兄也是从那时起,注意到你穆家。那时,我第一次知道世上除你之外另有一位穆小姐,便是你姐姐。三年前,我生了一场怪病,就是这里……”他捂住右侧脖颈处。

赋云在后看到,不禁道:“捂错了……”

“哦,是……是左边。”梁思让连忙换了手,捂住左侧下颌处,扭头望着她道,“你知道?你姐姐……终究还是跟你提过我的?”

赋云心头更是糊涂,忍不住问:“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忆起往事,梁思让脸上浮出了薄薄的笑意,感慨地道:“那时我这里长了个怪东西,混身发热,头晕难忍。那东西越长越大,使我几乎没法子呼吸。太医束手无策,皇兄听闻空明山上住着一位神医,便带我去求医。那位神医没把握医好我,便不肯用药。后来,是你姐姐从神医的手札上看到我类病症的治法,因那是未经验证过的,神医怕有个万一,坏了名气,宁可不救我。但你姐姐胆大,认为有一点希望就该把握……”

“她……医好了你?”赋云万万想不到,他向姐姐求亲,间有这样的隐情。

可是,他说的和月,明明就是她啊!

赋云身体暗暗发抖,只震惊又害怕。

她害怕他是将姐姐当成了自己,才有求亲之举。

那么,她对他的感情,他对和月的感情,那就没有一处是对的了!

“对,她医好了我,却偷走了我的心……”梁思让摘下发上的玉簪子,满面苦笑。

赋云突然发起怒来,恨他在客栈对自己无礼,恨他认错了人,恨他方才的这句话,便恨恨地道:“你不也抢走了她的簪子,你这个强盗!”

梁思让猛然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赋云。

“本王要真是强盗就好了,那就不只夺下她发上这枝簪子这么简单了……”

赋云冷哼一声,也不言语。

梁思让望着手中的簪子,也只是沉默不言。

过了一会儿,梁思让又将簪子重新戴回去,苦笑着道:“说实话,本王那时候还以为你姐姐对本王有意呢……”

赋云皱着眉头,抬眼恨恨地望着他。

他浑然不知,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有些絮絮地道:“你知道吗?她为本王医治时,一戴着个帷帽,那纱帘长得将她从头遮到了脚。”

“既然如此,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我姐姐?”

“我之前不是说,因为你与四哥的婚约,我和皇兄都注意起你家来。因此知道,你姐姐回京后生了急病,被家人送到空明山了。虽然她不肯告诉本王她的名字,但本王曾听空明山的药童失口喊了她一声‘穆小姐’。”

赋云自己也记了起来,她那时因为已和光王有了婚约,理应静守闺中,不宜外出。

然而,她那时实在是担心姐姐,便悄悄去了空明山。

对着外面,无论是她还是家人,都极力隐瞒她的行踪。

所以,除了她和她的家人,竟没有人知道她一直在空明山。

原来,他就是这样,错认了她们姐妹!

事已至此,赋云除了莫名奇妙的浓浓恨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可是,梁思让还是不甘心,又问:“你姐姐,真没提过本王吗?本王当时明明感觉……”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赋云恼怒地道,“我姐姐已经没了,殿下还纠结这些做什么!”

她又是伤心又是生气,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任它滚滚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