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万事俱备,只欠茜草

果不其然,赋云独自在花园里逛了一会儿,便将草药找齐了一半。

她将这一半草药放回屋子里时袁小纨果然在绣荷包,看到她回来,还道:“姐姐拿了这么多花草回来,是要跟谁斗草吗?”

好然演得好戏!

赋云心领神会,笑一笑道:“我还要再采些回来,这些就先放在这儿,姐姐可不要给我丢掉。”

“我不动它们便是。”

赋云说罢便又出去,很快又找到三味,只剩下最后一味茜草时,竟哪里也找不到!

茜草又不是什么罕物,那细细的藤曼,长满细齿的野草在山林里、田野里到处纠结,为何毓秀宫中竟看不到?

万事俱备,只欠茜草!

赋云奋力找着,不觉间便又寻到了宫门口。

侍卫又来拦她,她也亦不想惹事,本要走开,却叫她看到宫门外的那片牡丹花圃中,不就长着一棵茜草!

她喜得对侍卫道:“我不出去,只求哪位大人替我将那棵茜草采来便可!”她扬手指着,星眸中如盛了泓清水,正被微风轻轻吹拂。

侍卫扭头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什么茜草,疑心赋云另有用意。

赋云急切地道:“就是那棵草,我有用的,你们帮我采过来就可以了!”

这样一催促,侍卫更是觉得她用心难测,便道:“还请贵人恕罪,我等不能擅离职守!”

赋云讶然道:“从这里到那里还不到二十步,这也叫擅离职守?”

遣将不能,竟还激将了?

侍卫更是疑心,矜持地道:“还请贵人恕罪!”

方才的兴奋冷了下去,赋云无奈地道:“那你们看着我,让我自己去采,好不好?”

侍卫们死板地道:“贵人现在还不能离宫,贵人还是回去吧!”

这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此事最大的阻碍竟在这里!

这宫里的规矩哪里是规矩,分明是画地为牢!

赋云与他们僵持一会儿,气愤地要另想办法,忽然看到牡丹花圃后的一排柳树后,有一个熟悉且高大的身影走过。

“昭……王?”赋云认了出来,“昭王殿下!”

侍卫们吓了一跳,没料到她竟敢高声呼唤昭王!

那可是一个连亲兄都敢杀的人啊,心得狠成什么样!平日里他们这些侍卫都尚且要躲着昭王,如今却被一个新入宫的采女高声呼唤,他们也并不敢阻止。

赋云急促地高呼:“昭王殿下!昭王殿下!”可惜距离太远,又逆着风,还是没能引得昭王注意。

眼见梁思让走得步伐很快,赋云生恐机会溜走,灵机一动,忽然转口唤:“玉簪子!谁的玉簪子掉了!青玉簪子!海上升明月……”

梁思让朦胧中听到“玉簪子”三字,立刻停下来,扶一扶头上的玉冠。

还在,掉的并不是自己的。

刚放下心,又听到有个女声唤:“昭王殿下……”

他转头一看,只觉声音是从柳树后传来的,却不见人影。

他是千尊万贵的王爷,别人找他,都是诚惶诚恐地急步走至自己面前,因此便站着不动,却不见有人来。

那个女声却还在唤:“昭王殿下,我在这里!请过来一下!”

哪个女子这么大胆!

他好奇心起,抚开柳枝走过去,远远地看到毓秀宫门口立着一个女子。

四月的阳光雪白,照她肤色雪白,她身上衣衫的藕荷色也恍惚像梦里试图抓住的一片烟雾……

梁思让的心,突然间怦怦乱跳起来,仿佛回到了三年前,自己病得将死的那春天。

正是这样一片藕荷色走了进来,将小小的手掌轻柔地覆到自己额头,微笑着说:“你不会死了……”

对,的确微笑着说。

虽然她将自己遮得只露出一个簪了一根玉簪的发髻,但梁思让仍能感觉到她是微笑着说的……

“昭王殿下,请你过来!”

跟着梁思让的唐原近前道:“仿佛是城外客栈的那位冤家,这也太大胆些,竟然使唤殿下。”

是她吗?

梁思让心头存着一点疑惑,缓步走了过去,毓秀宫前的侍卫连忙行礼,独独立着一个细瘦挺拔、面若桃花的少女,不是穆家小姐,却又是哪个!

只是今日她不再怒容满面,脸上竟满满的都惊喜之色,眼波盈盈,笑容甜美,连散发出的气息都是甜的……

梁思让不禁后退一步,只觉有诈,侧目道:“原来是你,何故唤本王?”

赋云有求于他,自然恭谨地敛衽为礼,微笑道:“殿下,你可不可以帮我那株茜草采过来?”

梁思让转头瞧了瞧那棵草,满心疑虑:那里有什么埋伏吗?

不过,他一个大男人,岂能让一个小女子唬住!因而将眉头一皱,倨傲地问:“你要它做什么?”

赋云扬一扬手里的草药道:“我跟人斗草呢!那棵茜草是我的制胜法宝。”

“没那么简单!”梁思让在心里道,斗草而已,也值得这样!

不过,他还是给唐原递了个眼色。

唐原也料不到原来是为了棵草,在心里偷笑着,走过去将茜草连根拔起,回来呈给梁思让。

梁思让也不用手去拿,只将随身带着的扇子展开,用扇面接了,举目看到赋云的眼神,仿佛自己扇上的这棵草金缕玉刻的!

竟然这么金贵?

“劳烦殿下把它拿过来,我出不得宫门。”

梁思让托着草走过去,却不肯递过去,忽然道:“这个给你,那件事就算了。”

“什么事?”

“你知道。”梁思让左右一望,这么多侍卫在,他亲王的尊严不得不要啊!

赋云想了想,明白过来,是那一个跪地赔罪啊!

竟要这样讨价?!

她不禁一笑道:“那就算了!这棵草若能抵消那件事,岂不是对殿下不敬!”

她一表现出了对茜草的不屑,梁思让反倒觉得一切自然了,不会有诈了,便用扇子托起茜草道:“你可想清楚了,你出不得毓秀宫的,除非本王递给你。你不是要跟她们斗草,你不是要赢吗?”

方才他还觉得“斗草而已”,现在却觉得斗草是一件顶大的事,希望她也这样认为。

赋云却道:“横竖毓秀宫我还没有找遍,我就不信我采不到一棵茜草!”说着,转身要走。

这回轮到梁思让急了,喝道:“你给本王站住!本王是冤枉了你,却是被小人所误,我若真的……那你受得起吗?”

赋云忆起那个粗暴的吻,不禁咬着下唇,喃喃道:“你若知道你有多混蛋,还敢这样说……”但是她心底也明白,他的跪,她是受不起的,不如现在两清互不相欠来得明智。

梁思让没听明白她说什么,便道:“你大声回话,本王没听清。”

若要立时放下,赋云面子上也过不去,便回转过身道:“可以如殿下所愿,但我有一个条件……”

小女子真是事多!

梁思让点一头道:“你说……”

“我想见一见那枝玉簪子,我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玉簪子,连累得我担上了‘女贼’的罪名。”

这不算过份,梁思让便道:“好吧,那你过来。”

他青松般地立在宫门外,凤眸生威,华衣上金线绣的团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毓秀宫的门槛很高,她扶着门才好跨出去,侍卫们也不敢阻拦……

梁思让看她好不容易跨出来了,身子还歪了一下,险些摔倒,不禁要笑,却猛然想到她姐姐……

三年前,和月也是这般,跨过那个高高的门槛后一个踉跄,他想去扶,却动弹不得,倒是另一只手挽了她的手。

他心头一动,不禁想:若是那时是我去挽住了她,那她是不是会选我?

他想得出神,却不防赋云已伸手将茜草取去,接着问:“玉簪子呢?”

梁思让将头歪下去,道:“在这里。”

一股淡淡的罗芙花的气味轻轻拂面,赋云眸光一凝,看了过去,待看到簪头雕刻的图案,大吃一惊,不禁道:“殿下不是说,这簪子簪头雕的图案是‘海上升明月’吗?”

梁思让直起头,淡淡道:“对啊,这不就是。”

是什么是!

“‘海上升明月’都是满月,怎会是月牙?殿下的这根簪子上的图案,一弯月牙之下的波纹不是水,而是云啊!”

这簪子名叫“镂月裁云青玉簪”,是她自己画的图样,而后找人刻的!

这青玉簪原本是她的呀!

他在客栈里视若珍宝,宁愿弄得天翻地覆也要找出的玉簪子,竟然是她的这根!

可是为什么会在他手里?

“原来是云啊……”梁思让伸手扶了扶玉冠,“你怎么知道?哦,我记起来了,这簪子本是你姐姐的,你见过?”

“……我姐姐……我姐姐送你的?这簪子……”赋云盯着他的眉目,用力地看着。

从一开始就觉得他眼熟,竟然是他吗?

不要!千万不要!

梁思让望一望俯身在侧的侍卫,不愿和月死后还留有什么不好的名声,便如实相告:“不是,乃是我抢来的。她并不愿送我,也很快忘了这枝簪子……”

“抢来的……”虽然还有许多疑惑,可是赋云已经完全认出他来了。

只在心头凄凄惶惶地道:她其实是愿意送给你的,她也从未忘记啊!

可是这个“她”并非穆和月,而是她穆赋云!

可是,梁思让满心只想着和月,又哪里会注意到赋云……

赋云不发一语,悄然回到毓秀宫,只觉得一颗心沉进了湖底,平静无波,却不断的坠下去、坠下去,无处安放……

怎么会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