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从接电话到挂电话,万芳还有些发懵。

怔怔地愣了几分钟后,脑子才像胃一样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消化了刚才电话里所传达的信息。

他要回来了……

她看着台面上的椭圆形梳妆镜,开始回忆起他的样子,可是,这个从十九岁起就驻扎在她心底的人,现在却连个模糊的剪影也想不起来了。

他瘦么?好像不是很瘦。他高么?好像也不是很高。眼睛很小,又或者很大,她记得那双眼总是神采奕奕。他最富有魅力的就是他的灿然一笑,阳光也为之逊色,有多少女生沉迷在他的笑容里,她……便是其中之一。

快六年了吧,她从初入大学到毕业,他们从初识到分离。

他离开她有多久了呢……喔,五年六个月零二十三天,这么算来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其实还不到半年,可就是这半年,却决定了她的一生。

他离开了五年六个月零二十三天,她等了五年六个月零二十三天,明明每日都如此期待,如此思念,可他真的回来了,她反倒冷却了下来。

这些日子,他变了么?

他的模样变了么?

他的习惯变了么?

他的脾性变了么?

他们那短暂脆弱的爱情……变了么?

收回神思,万芳的眼睛又直直望向镜子里,镜子里女人的容貌是熟悉的年轻,还带着些许未完全融入社会的稚嫩,是的,稚嫩。这种稚嫩只在踏入社会不久、没有摸爬滚打过、没被这个世界完全磨去棱角的人身上。

可这样稚嫩的一张脸上却嵌着一双疲惫而坚持的眼睛,黑黑的眼瞳里只剩最后一点微弱的亮光。

想着下午还有一场公司例会等着自己,虽然,对于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子已深感厌倦。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不是这面镜子每天提醒着:我就是我,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说不定她的人生会变得更加盲目。

她记得刚毕业找工作的时候,一场场的现场招聘、一张张的个人简历、一次次的面试复试……似乎永无止境,她还算好运的了,两个月的时间就找到了现在这份工作,虽然跟她的大学专业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能有份工作赚到钱养活自己就不错了。现在,她只能像蚂蚁一样潜入城市成百上千条街道的其中一条,和与她同样表情麻木淡漠的人们挤在一起,地铁、公交、电梯……从一个铁皮厢到另一个铁皮厢。

一路上她渐渐地回忆起一些往事,零零碎碎,断断续续,连贯起来又好象都集中在大学无忧无虑的时光里。她对他的暗恋,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吧?!她为什么会喜欢他的呢?现在想想,他们之所以能认识能在一起,主要原因来自她的同学兼好友施北,而他,叫施南,是施北的哥哥。

她的性子平淡得几近无味,生活平凡得近似枯燥,却在认识他后完全被颠覆,大胆的追求如飞蛾扑火,连她自己在回忆的时候都觉得如此不可思议,有种“那个人真的是我吗”的不真实感。

周围很多人劝过她,其实,她不是不懂得女人的矜持,她不是不晓得女人只有矜持才能金贵,她这样没脸没皮的追一个男人,说好听了叫勇敢,说不好听了就叫犯贱。

她不是没有自尊,她也没有那么坚强,她可以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可以不听别人怎么说,可是,当他若即若离的时候、当他乎热乎冷的时候、当他左顾右盼的时候,当他……说要离开的时候,她的痛连宣泄的理由都没有,她不能哭,她不能叫,她更不能怨,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所以,她只能任由那种痛像一把年久失修生锈缺口了的钝刀,一刀刀、一点点地来回磨割,在她的心上。

偏偏,他对她,就是有某种神秘而不可抗拒的魔法,就是能让她在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说他们不适合不可能有结果的时候,勇往直前,痛并坚信着,坚信着——他是她的男人,她是他的女人。

这一天,开会、散会、上班、下班,她都浑浑噩噩如灵魂出窍。那些过往、那些日子,总是不打招呼未经允许地就挤进她的脑里、晃在她的眼前。已经有不少人问过她“你没事吧”,她只能强做精神勉力一笑“没事”,然后继续魂不守舍地做着早已习惯得不用费力就能完成的工作。只是,每隔几分钟,她便低下头掏出随身放在衣兜里的手机,确定它开机、确定它有话费、确定它有信号,每次确定完,虽然放心了,却也伤心了。

可她还是一次次地查看手机,一次次地放心、伤心。

五年六个月零二十三天前,他说,“我希望你能给我时间,一段不被打扰的时间,让我更成熟,更强大,也让我确定你是否就是那个能陪我一辈子的女人。当然,你知道我爱玩也经不起诱惑,所以,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你是唯一一个我不想哄骗的女人。如果,碰上真心待你的男人,恰巧你也有一点动心的话,就不要等了。”

然后,他乘上了去往北京的飞机,消失在蔚蓝的天际。

于是,她就抱着这段“不被打扰的时间”等待、没有终点的等待。

还好,她已经擅长等待了。

慢慢地,他回来的惊喜和这份惊喜带来的副作用如潮水般隐隐退去,她找回了自己的魂魄,也找回了自己平淡的生活。

如往常一样,下班时间到了,她往自己的包里收拾好东西,起身跟着人潮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拐角的经理办公室大门被人从里打开,露出千篇一律的白衬衫加西装裙再加勒得死紧的大妈发髻,她朝即使下了班也一张冰山脸的经理大人扯了扯嘴角礼貌微笑客气点头;电梯里,她与相熟的同事一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聊;出了电梯,朝大厅里曾在她的手机没电的时候借给她手机用的热心保安打声招呼;走出办公楼,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暗沉,阳光似乎一下子就没了踪影,绕过大楼前巨大的圆形喷水池,她埋头直接就朝公司右方的公交车站走去……

是的,一切如往常一样。

除了,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

她直直站着,定定看着。

似乎离她三四米远的这个男人,她不认识一样。

他被她看外星来客的表情逗得微微低了低头,露齿一笑。

“怎么?还认识我吗?”

“不认识”

他慢慢踱到她跟前,用眼神织成一张网将她全全包住。

“中分头变成了偏分头,模样也更精致漂亮了。性子,却还是没变,心里一生气就说反话。”

她感觉眼里一润,明明温暖,心头却更上一把火。

“冷吗?”他问。

“不冷”

他脱下自己的灰色风衣给她披上。

“饿吗?”

“不饿”

他霸道地拉了她的手就走。

两人坐在公司对面的一家以商务套餐闻名的小却有格调的餐厅里,他点了两份服务员推荐的套餐。果然够商务,餐点很快就呈了上来。

两人埋头进食。

他吃了几口便停下,手捏白巾轻拭嘴角,放下白巾顺手又握住装着果汁的玻璃杯,喝了一口。

“恨我吗?”语气随意得就像在问“好吃吗?”

她怔了怔,头没有抬,只是轻轻摇了摇。咬住嘴唇,忍着想倾泻而出的泪水。

“那就是恨了。这样也好,恨总比爱来得容易。”

吃完晚餐,他送她回家。上了公交,车里人不算多,却也没有了空位。

是曾相似的情景让一前一后的两人微微一笑。

车子开出的一刹那,车窗上透出一个穿着明显比她体形大的灰色风衣,站得颇僵硬,手抓拉环的女人。旁边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微微侧身向她,站如白杨。这影像也因为车子的快速启动而化成流光随之消逝。

他送她上楼,砸沓的声音响彻安静的楼道,响在前面的声音尖锐的是她的高跟鞋,响在后面的声音闷沉的是他的黑皮鞋。

“还爱我吗?”语气轻松得就像在问“还吃点宵夜吗?”

这一刻,她潸然泪下。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摇了摇。

“那就是爱了。”

他站在她下面一级台阶上,从后面抱住了她,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

他感到一滴一滴的水珠打在他横抱于她腰前的手背上,似烫人一般,让他觉得痛。

“我知道你的爱,我也知道你的恨。”

“不,我并不恨你,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要恨,也是恨我自己。”

“你最恨的是自己没有办法恨我,是吗?”

这一次,她没有再说反话。

只是转过身,回拥住他,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嚎啕大哭。

他几不可闻的轻舒一口气,紧紧把她搂住。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在这样的地点维持这样的姿势,已经渐感吃力,这才慢慢分开。

“回去吧!你妈该担心了,我明天再来接你”他温言软语。

她抹干泪痕,小跑着上了几层台阶到自己家门前,正想掏钥匙开门,心头忽然升起不甘心的感觉。

他又对她施魔法了吗?

她永远只能这样任他摆布吗?

让她也任性一次吧!一次就好。

她转过头,望向仍站在台阶上的男人。

“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男人愣了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还是第一次,她对自己提出要求。

“当然”

她顿了顿,“这是我唯一的要求,我是说不管之前还是之后”

“你说,我会尽力。”

她伸出手向他招了招,他笑着两三步就跨上来,她附在他的耳边……

她直起身时,看到他的脸色煞白,唇角微微一勾。

“要不……咱们还是换个要求吧?你就是让我跳海跳楼跳车我都不会犹豫。”

“你想得美”

“……”

次日,施南坐在飞机上,难得向来自信潇洒的脸上露出了惊慌的神色。眼看登机时间就要完毕机舱就要关上起飞了,他终是坐不住,微微起身挥手,“小姐,麻烦我想……”

一位美丽的空乘小姐朝他走过来,恭敬的躬下身,“先生,您的太太已经跟我们说了,您身体强壮没有任何心脏等健康问题,如果您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想下机的话,一定要不予理会;如果您以飞机上有炸弹等危险物品为借口想下机的话,直接拔110。请问您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了”

“好的,非常高兴能为您服务,如果有事请按这个按钮呼叫空服。请您坐好并系上安全带,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祝您旅途愉快!”

施南叹了一口气,只好又乖乖坐回座位上。

回想起刚才登机前,万芳对他说的话:“我知道这个要求是太为难你了,我不会以我们之间的感情威胁你。只是,如果你不想做或做不到的话,我会非常失望的,这段感情一直是我在主动追求被动守候,现在好不容易能在一起,我只是想知道我对你有多重要,你是真的爱我还是只因为对我这份执着的怜悯。”

自己刚想启口安慰,她又接着说:“你不用说任何安慰我的话,请证明给我看,证明你为了我能做到,证明你真的爱我。”

“好吧,我会尽力去做的。可是,你怎么知道她在青岛?”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机票都给你买好了,她的住址在这张纸上,你放好。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其它两个人你可要自己去找了。好了,赶紧登机吧,时间不多了,祝你好运!”说完就推着他进了登机口,还给他飞了一个俏皮亮丽的吻。

她温柔的脸庞还浮现在脑中,她动听的鼓励还萦绕在耳畔,可是——为什么脑海中向来温柔可人的她头上长出了黑色的小角,身后张开了黑色的翅膀,正手拿钢叉戳他,逼他跳下悬崖呢。

她对他唯一的要求竟然是——要找到他曾经甩过的三个女人并得到她们的祝福卡片。

苍天啊!大地啊!哪位天使大姐救救他啊!!!他甩过的女人这么多,他连人名字都想不起来了,上哪儿去找人啊?就算找到了,人家恐怕只会送咒他早死的卡片给他,哪会有什么祝福啊?!

他哀莫大于心死的望向窗外,希望能看到什么红光、紫气之类的象征老天爷挺他,能保佑他成功完成任务的异象。

干净的蓝天、洁白的云朵,简单却能涤荡心灵的美丽风景。

眯了眯眼,他确定自己看到的景象不是自己的幻觉,这能算异象吧!?巴特——谁能告诉他远处那朵状似向他伸中指的云是怎么回事?!

“哇!妈、妈!快看,那朵云好像在伸中指耶,好酷喔!”坐在他前面两排位置的小男孩指着窗外远处的异象提醒自己妈妈观看。

“不要乱说,更不能乱学,伸中指是很不礼貌很不文明的行为”年轻的母亲轻轻打掉正兴奋得学着伸中指的孩子的手。

好吧,连别人都能看见就说明真的不是他的幻觉了。

他悲凄地看着“神之中指”,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对他说:施南,你完了!你自认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是,你遇到了万芳,她简直就是上天派来对付你的。看吧!现在你就要对曾经的风流烂帐负责任受惩罚了,你会——死、得、很、惨、的!

施南能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吗?他与万芳能抓住幸福并牢牢守护吗?这对冤家又是如何相遇相识走到一起的呢?这个故事关于亲情、友情、爱情、坚持、信任、拼搏……

好啦,我们就短话长说、从头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