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皇上息怒,”宗安连忙躬身劝慰,脸上对易怒的帝王满是无奈,“将军如今正等着呢,”

那战报不用看也知道结果,撇去前头一连串的捷报,就说大齐国如今的国力对付那北边蛮人自是不用多说,更何况还有司元亲自带兵打仗。

西北蛮人侵扰边境已经有十数载,可平日里快来快走抢些东西实在没必要为此大动干戈发动战争, 倘若不是一开始边关被蛮人侵扰时百姓之间忽然流言四起,甚至鼓吹京都都有可能落入蛮人手里,他断然也不会为了安抚民心派司元亲自带兵灭敌。这下倒好,本不算什么大事,如今倒是成了司元的大功一件了。

皇帝穿戴整齐,尽管心中千般不愿,却还是得怒气冲冲的从寝宫里出去,疾步快走了半刻钟才想起来回头问身后艰难的跟着自己步伐的老太监,“宗安,他现在人在哪儿呢?”

“司将军方才说,在御书房等皇上您,”宗安堪堪顺了气脸涨得通红也无暇顾及,见皇帝发问,连忙拱手答道。

这大冷天的,他的额角还挂着汗水,心里虽然叫苦不迭可面上一点也不能表现出来。

不仅私自回京,干脆连朕要在哪里召见他都自己定了,实在大胆至极!

皇帝对于司元放肆的行为十分不喜,可无奈目前无法撼动他分毫,又因为司元实在是维持边关安稳的一员大将,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先装出个君臣和乐的模样。

纠不出半点错处也就罢了,司元的功劳本上倒是一天比一天厚了。尽管边疆安稳,国力昌盛,百姓富足,然而年轻的皇帝还是忧心忡忡。

“爱卿为国出生入死,劳苦功高,”一见司元,皇帝便笑脸迎了上去,虚虚的扶了他一把。

司元站直身体,躬身行礼,讲明了自己从边疆赶回京都的缘由,“家母染病,臣心中担忧,路上赶得急,没想到写给殿下的奏折竟还没到,在此同皇上请罪,”

“爱卿以孝道为先,何罪之有?”皇帝笑道,“如今刚进京都便入宫禀报军情,爱卿多有劳累,应快些回府好好休养才是,家事为先,国事明日再议。”

皇帝笑脸相送了司元,转头已是恨不得将他撕碎了重新扔回边关去。司家几代名臣,司元也多番立下战功,皇家最怕的不过是功高盖主四个字。

司元策马止步于将军府门口。门房一见是他,原本由暖气融融的炭火烘烤出来的瞌睡虫一下全跑了个没影,深一脚浅一脚的跨过门槛跑出去主动牵过了司元的马。

“将军!”

司元的马是上等的战马,跟着他在沙场上厮杀过来的,只有司元能训得住,到了别人面前和野马无异。那小厮几番拉扯,马儿纹丝不动不说,还从鼻腔里出了长长一口气,显然对那小厮满是鄙夷。

“松手,”司元低头瞥了那小厮一眼,自己动手握住了以一边缰绳,往自己这边用力一抽。

“将军,这怎么成……”小厮虽然被司元的力道拉的差点没站住,可他拘泥着礼数,哪里敢让司元做这些粗活。他这一犹豫,红棕马已然是失尽了耐心,它仰天一声长啸,随即高高扬起马蹄。小厮躲闪不及,被那迅猛的力道掀翻在地。

红棕马脾气暴烈,见小厮惊恐的躺倒在地上犹不满足,竟还要上前再踩他两脚。

两者相聚不过一仗远,那小厮有意躲闪可眼见着也来不及,只能紧紧抱着自己的脑袋,蜷缩在原地瑟瑟发起抖来。不过那预想之中的碎骨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是一股不知名的力道猛推了他一把。小厮在地上打了两个滚,马蹄落下来时恰好停在他眼前。

“别闹,”司元用手顺了顺红棕马的鬃毛,对它这样的脾气似乎没有怪罪反而带着几分赞赏,语气里竟带着几分难得的笑意。

红棕马因此有些得意的打了两个响鼻,用大眼睛的一角斜睨了躺在地上双目无神的小厮一眼,旋即高抬起脑袋跟着司元从侧门进府了。

司元回到京都是悄无声息的,回到司府也是。他没有先去养性居,反而是站在了雅园的门口,沉着脸对门口仿若撞见了阎王的多福道,“把人送床上拉起来,穿好裤子让他去藏书阁见我,”

雅园里的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司末昨天夜里得了子梅这个新乐趣,一夜荒唐到了这会儿还没起来。听见小厮急急敲门火气便拱了上来,隔着床帐破口大骂,“失火了还是怎么了?这一大早!要是不说出件大事来,爷今儿个拔了你的皮!”

多福一早上受了两番惊吓,整个人哆嗦个不停,腿软的差点没站住。

“将军,将军回来了,方才亲自过来说让您去藏书阁见他,”

一听这话,司末差点一骨碌从床上滚下去。他大惊失色的从床上跳下来,连服侍丫头都忘了叫,自己胡乱的往身上套衣服,一边还反复的问了多福,“大哥?他这个时候怎么会回来?母亲那里有传来什么消息没有?”

“三爷,我看将军怕是连老祖宗那儿都没去过,直接就上雅园来了,”多福搓着手,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全都说给了司末听,“将军风尘仆仆的,连衣服也没换,胡子都没刮呢,”

一回府什么也没做,甚至连母亲的面都没去见就让自己去见他,这能有什么好事!?司末已然是跨了脸,心里悲戚戚的知道今天铁定是逃不过了。

子梅昨天被折腾的狠了,这会儿听见外头的动静才幽幽转醒,这会儿在帐子里又娇又软的叫了一声,“三爷?”

昨天夜里司末一高兴,什么妾,侧室,一一都许给了子梅。子梅心头欢喜,此时开口也有意引诱。只要抓住了司末,何愁以后在司府没有一方立足之地?

不过子梅心里想的松快,司末却是已经无暇顾及她的所思所想,更别说昨天晚上情之所至胡乱许下的诺言了。要说在多福进门之前,司末都还乐意陪着子梅玩一玩,逗一逗。可是这会儿什么温柔乡都跟上赶着要祸害自己似的,见了就难受。

“多福,你给我把人送回春兰苑去,藏起来,对,最好藏起来!”司末慌慌张张的穿好鞋子往门外跑,头也不回的吩咐,“昨儿个晚上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

子梅躲在床帐里听了个大概,心里咯噔就是一凉,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也明白昨天得到的许诺怕已经成了镜花水月无法兑现了。

房间里光线昏暗,子梅呆坐在床上,怔怔的看着床单上那一小块血渍,半晌没说出话来。

多福站在门口等了她一会儿,目送着司末匆匆出了远门后才伸手扣了扣房门,低声道,“也别多想了,好好回春兰苑呆着,兴许哪天爷又得了自由得了空就轮上你了,这会儿啊,别说你,谁也别想明着进这院子了,”

去见司元,司末连贴身小厮都没敢带进藏书阁,只让多寿在门口候着,“我要是进去两刻钟都没出来,你就赶紧着去养性居把母亲请过来,半刻也不能迟,知道了么?”

多寿紧着点了点头,看着司末垂头丧气的推门进了藏书阁。

藏书阁有三层高,是司府的最高处。里头名花典籍,古玩珍藏玲琅满目。司元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头发,坐在书堆里头也颇有点书生气。

司末牙齿哆哆嗦嗦的差点在嘴里打起架来,他一步一挪的走到书案前头,恭恭敬敬的先叫了一声大哥。

司元放下手里的书,缓缓的抬起眼将视线落在司末身上,打量多过要开口的意思。

司末因此心里更没底了。要杀要剐本该一下痛快才是,如今这个样子倒平添了煎熬。他心里叫苦,可脸上也不敢显露半分。

“这几个月,读书了?”司元站起来,足足比司末高出半个脑袋,一身的威压更是不能比。

他的声线低沉,才说了一个字,司末就觉得自己的肩膀猛地一沉,脚就更软了。

“读,读了一些,”他低着脑袋不管不顾的点了几下,手心已经沁出了汗水。

“都读了些什么书?”司元缓步徐徐走到司末的面前,垂目看着他。

“读了《尚书》,”司末的呼吸顿了顿,齿间微微颤抖着给出了个书名。

“就一本书?”司元继续问道。

说得越多,错的也就越多,司末干脆低头认了。

“ 就读了这一本。”

“三个月读一本书,想必是读的极精细了,你为我解一解‘作伪,心劳日拙’的意思?”司元的足尖一转,恰好正面对着司末,映入他低着头的视线里。

作伪,心劳日拙。意为弄虚作假的人费尽心机也只能使处境越发的困窘。

这话里有话几层意思就算是司末听明白了也不敢抬头和司元掰扯,他的心里从一进门开始悬着的那块大石头不仅没有慢慢落地,此时此刻反而在他心间左右冲撞完全没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