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见江珮儿如此果断决绝,孙晖震惊不已。一个女人,要下多大的狠心,才生得出敢攀那千尺悬崖之意啊!

“姑娘……”孙晖一时不知如何答对,话僵在了口中。

“别说了孙副官。”她反倒越发坦然起来,“他如今伤情更重,你们也万不能走开,就算后面寻到了突围之机,多一个我,反倒负担。与其这样,倒不如我冒险去翻一翻那山崖,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

说着,她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后面要面临的是何等境地,我甚至不敢多想,其实我怕得要死,可是不能因为怕,我就眼睁睁置他生死于不顾。先前我跌倒,他本可以丢下我任由生死,他却没那么做,为了救我,他自己反中了枪。莫说我有情于他,纵然无,这义也是要念的。让我去吧,如果大难不死,我下山搬来了救兵,是我的造化,如果……如果我有不测,那也是命!”

半天,孙晖才缓过神来,就着月光,他看了看自己的军表,终于迟疑着开口,“好,十点以后,我亲自护送姑娘去山顶。”

“嗯!”点头答应一声,便又挪去了巨石跟前照料昏迷的许蕴锋。

深夜,寒蛩夜泣,看着四下越发静谧清冷,江珮儿心中纵有不舍,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放下许蕴锋,蹑手蹑脚移到孙晖身旁。饶是孙晖考虑周到,为防事迹败露,他特意命手下脱了件深色袍子下来,江珮儿勉强罩在身上,夜色昏暗,总算盖住了原先惹眼的白衣。

二人谁都没有多言,相顾一眼,便都幽灵般轻悠悠地潜伏进了草丛里。

所幸下面人并未料到他们有此打算,因此防范反疏密了很多。行行止止,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两人总算彻底摆脱了行刺者的包围。一鼓作气,攀攀爬爬终是到了山顶,已然子夜将近。

圆月高悬,山风阴冷,孙晖站在悬崖处打量着面前女子,只觉幽微难言。

江珮儿沉吟半晌,脱上裹着的袍子,“孙副官,麻绳给我,请回吧!”

也不待对方开口,她递过袍子去,便将打猎时带的一匝麻绳和几样工具接到手里随身放好。举目眺,山石险夜色沉触目惊心,稍有不慎粉身碎骨,更增人愁恨。凝视一会儿,江珮儿就打定主意。她就近找了一棵树,把绳子一端打死结系到树上,又拿着另一端站在悬崖边缘观望。

孙晖这时也看出了她的用心,却料想终是一番无用功而已,因此心里微微叹口气。而后走到跟前,装作不解,“见姑娘此举,这是有主意了?”

“嗯。”她点点头,说道,“这石壁光滑陡峭,我这样无技压身的人,是攀不下去的。如今只有搏一把,看我运气好不好了。你看,这崖身左下方有一棵横生的松树,松树再往左下一段距离,又是好多棵横生的树,我估摸着到第一棵树的绳长将自身绑好,然后小心坠下去,有幸的话到那棵树上再如法炮制。虽然这绳子不够长难以一直延伸到山下,但这山崖也不会一直陡峭下去,等找到了稍微平缓处,我就摸索着小路下山……”

说完,江珮儿勉强一笑,其实这一遭有几分胜算,他们都清楚。孙晖不便戳破,也是干笑一下,“好,那孙某愿姑娘顺利!”

顿了顿又道,“北顾山往东三十里的永康裕,驻扎着少帅亲辖的第四行营,姑娘若得以下山,就直接奔那里去。”

闻言,江珮儿不禁一愣,转念却想到了其间关窍,此次许蕴锋北顾山围猎,仅一时起意知者甚少,却仍是被有心者利用而受困深山,可见朔州城内已然埋了关乎要害的奸细。因此孙晖嘱咐她下山后直接去永康裕调兵,以免打草惊蛇。

“还有,姑娘!”说话间,便见对方又递过一物,“第四行营的参谋长沈昌河,原在卫戍任职,深得少帅器重,姑娘到时把手枪交给他看,这上面錾着少帅的表字‘秋成’,乃少帅贴身之物,我们这些亲近之人都认得。倘若路上遭遇不利,姑娘也可用以防身。”

孙晖又言简意赅把使用方法告知,江珮儿接过了那把勃朗宁,握着这寒光微闪冰冷小巧的物什,她感觉自己身上突生了一股压制不住的冲动。

收好了枪,江珮儿一拱手,“言已至此,孙副官请回吧!”

“姑娘珍重!”孙晖尽量不带情绪地道别,然后决然转身。

对方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她走到悬崖边,瞥一眼,复又下起狠心。将粗粝的麻绳在自己腰上缠绕几圈,打了结使劲系住,然后背过身子蹲好,双手抠住悬崖,一只脚慢慢探下去,意图巴住石壁凸楞,可这石壁长年受风吹雨淋,早已光滑无比,又怎能让她如意。

“啊……”一个分心,手足无措,玲珑躯如负千钧重般掉了下去。绝望惧怕之音,一时回响不断。

再回过神来,江珮儿发现自己已经被吊在了半空,头顶素月脚下凌空,身子紧贴着石壁,连呼吸都是冷的。腰间的绳子磨得皮肉火辣辣的疼,其他处还有多少伤痛,更难估量。而先前想借以攀爬的那棵松树,尚在几尺开外,虽不远,但对她一个丁点儿武艺不会的人来说,要过去抓住那树也是万难。霎时间,她心如死灰,接着便肆无忌惮的哭嚎起来。

秋风袭过,吹干眼泪,脸颊不禁泛疼。也是被这风打得,江珮儿头脑清醒了许多。她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即便哭死,也不会得救,哭是解决不了困难的。而身子又下坠了一些,绳子的勒痕已经从腰间往上,就要肆虐到双肋了,疼痛以及死亡的威胁致使她镇定下来。

看着几尺外的松树,又重新打量下所处的环境和自己,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现。知希望渺茫,也要奋力一搏,江珮儿用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决断。霎时,她狠狠咬住牙关,忍着剧痛,双脚互相踢蹬起来。半天,猛觉脚底发冷,一只靴子不带声息地掉下山谷。她突然溢出笑容,低眼看了看下面的漆黑一片,心又不住乱掉不停,于是又去蹬另一只靴子。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不知磨蹭周转了多久,总算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