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再次见到他，是在一个即将开盘的高档小区。因开发商宣传十分到位，未建之前就已预售部分房屋，如今来看房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她是承包这小区绿化的工头雇来的临时工，主要做整地形、栽树种草、修剪树木、浇水拔草等工作，吃的是力气饭。临近交工，这里工作量小，工头带着大批人马去了新工地，留了她和其他五个半熟手在这里做后期维护。

这日，她如往常一样，接了临时小组长分配的工作，在临路的花园内捉虫拔草，并未注意到一辆车牌号很熟的车子从旁经过。就在她，捋起袖子，伸手去够一卡在花枝中的塑料袋，却听到有人叫她名字——肖妧！

声音冰冷，却很熟悉。

她的身体瞬间僵硬，好半晌才回过神。转过身去，迎上来人的目光，瞬间闪神后，她忙丢下手中的小铲，捋下卷起的袖子，脸上挂上一贯柔和的笑，如往常那般称呼他：“蒋公子！”

“你怎么在这里？”蒋乔穿着造价不菲的白色短衫、纯黑色剪裁得体的西装，留着军人似的齐整短发，一脸严肃，凤眸冰碴状似无意轻轻地扫向肖妧，似要看穿她的内心。

被他那双阴冷的眼睛盯着，肖妧有点承受不了，半垂着脑袋，露出白皙的脖颈，声音软糯地回道：“我在这里工作。”

“工作？什么工作？新来的园丁？是了，你好像对养花种草还挺有心得？”蒋乔看着她围着围裙，扎着头巾，有点自卑的姿势，审慎的目光不自觉带有几分讥诮，扫了一眼被肖妧丢在花墙上的小铲，语气平静地问道。

“哦，不，不是的。”男人俯视人的样子让她备觉有压力，他五尺八的个子，比她高出太多。肖妧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偷觑他一眼，咬咬唇道，“蒋公子怎么也在这里？”

“这小区是我开发的，你不知道吗？”蒋乔脸上挂着笑意，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笑腔带着几许不屑，好似根本不耐烦拆穿肖妧的小把戏。

“不知。”有了些许历练，肖妧已经不是那个因为别人几句嘲弄就觉得委屈的小姑娘。她只当听不出他话中的别有深意，抿抿嘴角，诚恳地回道，“我是临时工，是别人介绍来，主要做绿化这一块。再过几天，交了工，我就会走的。”

绿化，蒋乔是知道的，那都是气力活。蒋乔扫视过肖妧的小身板，目光从她黝黑粗糙的手上移开，眼底又多了些许怜悯：“n城的工作做的好好，为什么来北京？”

其实，他想问肖妧，来北京是不是专程来找他的，顺带还想奚落几句。可瞧她这副模样，蒋乔觉得何必非逗得她面红耳赤呢？就算两人一领证，他就后悔得不辞而别。看到她温顺的姿态，他又忍不住想起婚前她的那些美好，也曾差点温暖了他冷硬的心。

“家里出了点事儿。我爸生病住院，没人照顾他，我就辞职了。”事实上是，蒋乔走后，有人到公司找过她几次麻烦，她正恼蒋乔不辞而别呢，又遇这事儿更是烦，可又不知道如何处理，便借要照顾肖爸辞了职。

“怎么不告诉我？”蒋乔听完肖妧的话忍不住皱了皱眉，想必如他所猜那般有人找她麻烦了。

肖妧鼓着嘴不说话，她能如何回答。他拉着她去民政局登记之后，上了车不久，不知因何却把她推下车，留在马路边，而后催促司机绝尘而去。黄昏时分，几乎算得上是荒郊野外，她那时心境的凄凉，至今都无法忘怀。

“说话！”蒋乔对她这种顽固性的沉默抵抗很不耐烦，眉头忍不住拢起，冲她吼道。

“没什么可说的。”肖妧嘴角噙着笑，抬眸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这气生得莫名其妙。他离开时可没留联系方式。

“那为什么来北京？”既然她不说，他又何必自己揽事儿了。更何况，他也正打算结束与肖妧的婚姻关系。

肖妧知道蒋乔并不是个耐心很足的人，也不想他误会自己，坦白而诚恳地陈述道：“我的一幅画得了奖，被z美院看中了，成了特招生。学费自理，家中没钱供我，我也不想丢了这个机会，托同学的亲戚在这里找了个工作。”

“多少钱？”蒋乔突然有些同情肖妧，任何一个跟过他的女人，就算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也谁没像肖妧这样自食其力。

“这期工程交工拿到钱，学费便有着落了。我做的活还算可以，工头愿意留我，等开学了，没法长期做，还能做个兼职。”肖妧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似对未来充满希望，也提前拒绝了蒋乔可能一时好心给予的资助。她着实不想再和蒋乔有任何瓜葛。

蒋乔手机响了，看了来电显示，忍不住皱了皱眉，扫了肖妧一眼，按了通话键：“是我，什么事情？”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蒋乔一脸不耐烦，口气不善地道了“等我回去再说”，便挂了电话。他很快抬头看着肖妧，似想起了什么：“你大姐和二姐呢？怎么会弄得没钱供你上学？”

“二姐的公司倒闭了，还出了点车祸，惹上了官司，房子被银行拍卖了。家里把店铺卖了，给二姐还了债，便所剩无几。”肖妧看着她投注在地上的黑影，没抬起头。风扬起了她露在头巾外的发丝，肖妧稍微退后半步，拉开与男人的距离，忍住眼角的湿润。“因抵押房产证是我妈瞒着我爸做的，她又气又怕，走在了我爸前头。我二姐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大姐一家移居国外。”

“我很抱歉，让你想起这些不快。”肖妧说的模糊，但蒋乔也听得出来，肖妧在她离去后的一年算是家破人亡了。他冷硬的表情有些消融，审视的目光多了几分真诚的怜悯，却打消不了他的决心，“肖妧，我知道在这个时候说这件事情，可能会让你觉得难过。我们必须解除婚姻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