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还没到关门的时辰,怎么连关卡都落下了?”三人仰望着的铁门,这道门看上去有千斤重,厚实地贴合着地面,一点缝隙都没有。

城楼上有人向他们喊道:“干什么的?”

鲁莽的兵大声回道:“我们奉命押送个人出关。”

“明日再说。”吼罢,城楼上探出的那个脑袋已经不见了踪影。

“明日再说?那今日我们怎么安置她?总不能在这里等到明日吧!”鲁莽兵的吼声城楼上的显然没听到,或者听到也不与理会,总之毫无回应。

书生兵皱着眉头说:“不然先去向将军报告吧!等在这里晚间点兵怎么办?”

“那怎么行?这么点小事没办好,我没脸说。”

书生兵见同伴一脸反对,只好妥协道:“要不先让她在秦嫂那里住一夜,明日再送她出去?”

“秦嫂?那人,可以吗?”

“放心,秦嫂人不错,和我也熟,她一人住,不会有其他人察觉,而且,”书生兵说着瞟了一眼哑女,“而且也能帮我们看着她。”

“这样好,“鲁莽兵听同伴这样说,忙推着同伴和哑女向灯火闪耀的地方走去,“快走,赶紧安置好她,等会要点兵了。”

她走在两兵中间,脸上虽无表情,心里却是十分开心的,不费力就能留下来,于她再好不过。

不得不感慨,从外表看来宏伟的东风关,内里确是更加壮观宽敞。他们穿行在树木葱郁的林子间,沿路有无数灯火在她眼前闪过,她能听到不远人们的叫唤声、嬉闹声、还有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也许此刻,她离他很近,她的鼻子都能嗅到他的气息,真实得让她激动。

他们停在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屋子前,窗纱都已经破落,里面没有灯火也听不到动静,从窄小的木门不难推测,屋子里一定也不会有多宽敞。

书生兵用指关节敲了敲门,等了一会不听动静,复又加大力道敲了一遍。很快屋子里亮起微弱的烛火,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门缓缓地开了条缝,从缝里探出一双滴溜的眼珠子,等确认了来人才放下心从门里走出来。借着月光的映衬,女人的面容隐约清晰,松垮的脸庞,大大的眼睛却很无神,眼角的鱼尾纹昭示她已年过而立,头发被梳成一个大大的发髻盘在脑后。哑女对女人的第一感觉是,冷漠,很冷漠,和她在地府里见到的那些亡魂的表情有几分相似。

“有什么事?”女人冷冷问道。

书生兵温声答道:“有件事请你帮忙,“说着将哑女推至身前,“能不能收留她一晚?”

女人瞧了瞧哑女,皱着眉头的表情让她断定,女人不喜欢她,应该也不会想收留她。可女人却出乎意料地应允道:“留下吧!明日一定得带走。”

一直不语的鲁莽兵激动地拍着脯保证:“放心,我们明个一早就来领人。这说着还不忘奉承一句:“没想到您冷面吓人,却也这么乐于助人,真是……”

“行了,走吧!”书生兵见女人脸色有变立刻拉着还未说完的同伴离开,走到院子门口又回头嘱咐了句:“拜托您好好照看,别让她乱走。”

一直到两个士兵消失在视线里,她才转身跟着女人进屋。屋子和她预想的一样,很小,只能摆下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一个橱柜,还有一张床。除了墙上挂着的那一幅秋水登高图看着还有些气息以外,其它的摆设几乎都是陈旧得令人窒息。

“快些睡,我明日还有很多事情忙。”女人冷漠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转身,努力挤出友善和顺的笑容。

女人却对她的善意视若无睹,只管走到床边,整理起有些的床铺,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冷声说道:“你睡在里面,不要随意动作,弄醒我,”女人转头看向一脸无辜的她,冷着表情继续道:“后果会很严重。”

四周很安静,除了偶尔传来几声蛙鸣,几乎再没有任何响动。

她蜷缩在床角,身边躺着酣睡的女人,微弱的烛火照在脸上,显得十分安详,温和的样子让她不由想起已逝的母亲,那个可怜可悲的傻女人。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已经入夜很久了,不能一直这么坐着,得想办法见到洛。

以前百无聊赖的时候她也经常想像再见到他的场景,她不会说话,虽然保留了前世的记忆,却只能识字,不能写字,以前母亲也教过她习字,可一拿起笔手就抖得厉害,怎么也勾勒不出完整的字。

在所有的想像里,她都站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着将她忘得一干二净的洛,她并不准备进入他的生命,只想远远地看他一眼就好。可真的遇见了,却毅然奋不顾身地扑上兵马扑上乱棍,甚至现在竟竭力想留在军营,一直仰望他,仰望那个曾是她的天的男人。

她试着动弹身子,手腕却因为和女人扣在一起,不能大力动弹。她不知道女人哪里来的铁链,竟将她们锁在一起,她也只好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蜷缩着。

“怎么办?天亮就得离开了,都还没见着他。”

“这铁链要怎么打开?钥匙在哪?”

“母亲说通常人都习惯将重要的东西放在可及的地方,不在手里,不在腰间,还能在哪?”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夜间藏银子的地方,于是用手将女人沉重的头轻轻挪了挪,然后在枕头底下试探性地摸索着。

指尖碰触到一个凉冰冰的东西,她微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在月色里笑意甚浓,心想:“这个女人竟然连藏东西的习惯都和母亲一样,不会也是个和母亲相似的傻女人吧。”

逃出女人屋子的时候,月色正好,院子尽管脏乱,却因为院中央那一缸月色笼罩下盛开的水莲显得安静祥和,仿佛与世无争的桃源。

自由的感觉真好,好到让她平静的脸上泛起暖暖的笑意。命运有时候也是十分通情达理的,不管地点对不对,时间对不对,她遇到了对的人。

夏侯允一整夜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索起身出门散散步。

月下桃花开得甚好,一朵一朵相互簇拥,娇俏可人。他站在树下不由吟了一句:“不知人面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吟完又觉不妥,讽笑出声,这月笼桃红的美景怎么竟想到这样一首感伤人去的诗?

“将军。”

夏侯允听得呼唤声转过身子,一个身穿盔甲的将士正单膝跪着,双手作揖,他只面无表情地说道:“有什么事?起来说话。”

将士起身,颔首恭敬答道:“朝廷给的粮饷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若是迟迟得不到解决,恐怕……”

夏侯允紧紧锁住眉头,朝廷对肆还是有所顾忌的,听说王的身每况愈下,易成、易韩两兄弟自然是想尽办法对付这个战功卓越的弟弟。粮草这些刁难也是能想到的。

“这事先不要和三王子说,我会想办法尽快解决。”肆若知道,结果只有一个,向辽城进攻抢粮。他可以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夏侯允,可却决不是为了钱粮向辽城百姓挥刀的屠夫。

“是。”将士将头低下去,接着道:“还有,几日前抓获的刺客在牢中集自尽。”

他闻言,眉头锁得更紧,将士小心翼翼地抬头见他一脸不悦,立刻又跪在地上,请罪道:“卑职无能,请将军责罚。”

“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被敌人擒获也是盘问不出什么的。你先起来吧!”派刺客来的人不是有十足把握让刺客守死秘密,也不会冒险派他们前来,这一点作为同样培养过刺客的他来说十分明了。

“将军,刺客已死这幕后的人该怎么抓出来?”

夏侯允露出嘲讽似的笑容,“主谋不会罢休,总有浮面的那一刻。关皓,记住我说的,以不变应万变,不要再像上次一样自作主张,我能保你一次,难保你第二次。”

将士重重颔首,有力地答道:“是。”

“没其它事就回去吧!这些天也辛苦你了。”

“将军言重了。”他抬头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夏侯允制止的眼神断住,只好颔首说道:“关皓告退。”关皓一到这地方就察觉到藏在桃林里的人,以夏侯允的警惕绝对不可能没察觉,既然将军不动声色,他也只好缄口退下。

等关皓走远,夏侯允才朝着桃林草木繁盛处轻声说道:“还不出来?”

哑女躲在桃林里已经有些时间,她其实是漫无目的地找寻,没有具体的方向,只是凭着直觉走着。却没想到走到这桃林处撞上夏侯允,只好躲在草木后,静观其变。

夏侯允见她没动静,复又说道:“不会要我过去揪你出来吧!”

她听着他的威胁,只好叹口气从草丛里站起身子,低着头缓缓向他走去。

见她低头苦闷的样子,他不禁失笑道:“你怎么老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抬头疑惑地看着眼前轻笑的他,怎么这样一个和善温柔的人会是屡战屡胜的将军?比起刀剑,舞文弄墨也许更适合他。

他见女子一脸疑惑,认真问道:“怎么了?”却并未收起笑意。

她又低下头,然后左右摇了摇,表示并没什么。

“你怎么留下的?”他疑惑地问,忽又加了一句,“你不会真的是奸细吧!”虽这样说着,却并没有面露怀疑之色。

她听到奸细这个词,连忙震惊地抬起头,一个劲地乱左右摆着手。

他又轻轻笑起来,“和你开玩笑呢!”作为将军的他本该怀疑这个陌生女子的用心,可他却对眼前软弱无能的她一点戒备心都没有。因为丑,因为是哑女,因为被别人唾弃,所以他竟然同情得理所当然。他从心底里不理解她的古怪行为,却也不相信这样的女子会是敌人的奸细。

她轻吁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你不是被送出城了?怎么在这里?”

她又窘迫地用手比划着,看眼前夏侯允一脸不解的表情,最后还是放弃了解释。

夏侯允从随身携带的剑上取下剑穗,温和地说道:“这剑穗还你,你说想留下我没帮上你,来日若有其它所求,我必定全力相助。”

对于夏侯允的特殊照顾,她是受宠若惊的,即使是从小与她一起生活的清姿最终也厌弃她,可这样一个陌生的男子竟对她毫无嫌弃之意。

她的一脸不解被他看在眼里,他自己知道,除了同情,他必须行使将军一诺千金的话语权,这剑穗所托之事他无力办到,终还是该归她所有。

她正疑惑着要不要接过剑穗,就听东风关响起了警号,不远处的中殿顿时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厮杀声。

“不好。”夏侯允见状只将剑穗塞到她手中便急冲冲地往灯火灿烂的地方赶过去。

她愣在原地将手中的剑穗放在衣服里保管好,也跟随着已经走远的夏侯允去向那厮杀四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