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夕阳的余晖笼罩着偌大的王城,斜阳将马车的影子拉长外王城青砖窑石上。

“肆,我们就这样走了?”

易肆轻笑,“你还想有人列队送我们出城?”

“天下人应该都想不到这空落的马车里坐着的竟是王城三王子。”

“还有王城势利强大的夏侯府的公子。”

夏侯允张望着紧闭的城门感叹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都是不受欢迎的人,还回来做什么?”

“是啊!回来做什么呢?”

有些人的离开是迫于无奈,有些人的离开是为了很好的回归。根在这里,离开也只是一时,属于这里的人终有一天还会再回来。

第七章乱世哑女

“喂,衣裳还没洗好吗?”

她一边拧着潮湿的衣裳,一边转过身子,离她有段距离的河岸站着个手叉腰的妇人。她见岸上的人脸色难看,便在河中的青石上灿烂地笑起来。

“真是的,要知道就不要你洗了,等着穿呢!”岸上的人嘀咕着离去。

她放下手里的衣裳蹲子,凝视着水中荡漾着的脸庞,一簇乌黑的头发遮住右半边脸,只看湖中清秀的左脸你也许会误以为见到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水中的人儿,嘴角微微弯起,笑得凄美,眼眸乌黑明亮,却总有雾气消散不去。她伸手想自己的倒影,刚碰触到冰冷的水脸庞就晕散开去。她微微吁出口气,重新站起身端起洗好的一桶衣裳跨过一块块露在湖面上的青石向岸边走去。

“喂,明天再来领些衣服洗。”

“喂,衣服洗得挺干净。”

“哎,你洗一件衣服多少钱?”

……

一路上,总有村子里的人热切地和她打招呼。她总是灿烂地微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她出生在这个她认为友善的村子,她没有父亲,母亲在她三岁时积劳成疾辞世,除了一块染血的玉佩什么也没有留下。

她生来就不会说话,朱红的胎记遍布右半边脸颊。她记得,母亲去世时留着泪一直和她说对不起,因为带给她这样不堪的命运。那个可怜的女人一直以为是年轻时喝过红花才导致她现在这副模样,其实她知道并且深深记得,她的命运是自己选的,相反,是她给母亲带来太多苦难。

她有很随意的名字,“喂”或者“哎”;她有能养活自己的工作,林荫村有名的涣衣女;她住在村子里没人敢住的东郊。东郊是村子靠边关最近的地方,战争通常会最先从那里开始,那里的人连逃亡的时间都没有。可她在东郊住了整整十六年,除了母亲在世的时候发生过一些战乱,往后的日子便平静和谐。

“你回来了?”

她刚推开院子的柴门就见清姿从茅屋里迎出来。

她疑惑地看着笑颜如花的清姿,怎么她会来这里?

“想问我怎么在这?”清姿是方圆几百里有名的美女,她的一颦一笑都能颠倒众生,说话的时候更是娇俏灵动。

清姿指着远处隐约的东风关,神采飞扬得说:“我要去那里了,正好路过东郊就来看看你。”

她皱起眉头,清姿要去东风关?那个常年战乱的地方?清姿是被她母亲收养的小孩,也是她小时候唯一的玩伴,那时她们都还小不懂世俗眼光,渐渐大了之后,清姿就一个人去了村西,清姿说讨厌和她在一起被别人当怪物一样看着的感觉。

“怎么了?舍不得我?”

舍不得?她和清姿在母亲死后便很少见面,即使有时在城里碰到,清姿也从不理会她,何来舍不得?

她走到院子里高高挂起的绳索旁,将桶放下,然后弯腰从桶中取出一件湿漉的衣裳,用力抖和开,晾在绳索上。

“你在怪我丢下你一个人在这?”

她摇摇头,依然没有停下手的动作。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她有什么资格责怪?

清姿见她并不理会,上前拉住她正要晾衣服的手,着急道:“这么多年,我临走想到的也只有你。你就不能友好点?”

她转身与清姿对视,她哀怨的眼神仿佛在问:“这么多年不想来往,何必还来?”

“你知道东风关战乱不断,我这一去很可能回不来了。”

她缓缓收起不友善的表情,心想,那为什么还要去?

“你在问我为什么去吧。”

她不会说话,可清姿从来都能准确得猜出她的想法。

清姿放开她的手,倔强地仰起头,悠悠道:“天下这么大,我不甘心就一直呆在这里,我要去王城,那里才该是我的天下。凭借我的美貌,一定能够得到很好的生活。可去王城必须通过东风关,所以我一定要去。”

她怔怔地看着一脸向往的清姿,心里莫名感伤,曾经她是王城里的大小姐,现在,却沦落为村野哑女。那个满脸皱纹的父亲不知是否还在人世?

“我总觉得你也不属于这里。”

她疑惑地睁大眼睛等待清姿的下文。

“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在等一个人,一个你还没有忘记的人。”

她皱起眉头微微紧张,清姿竟能看出这么多?她不是已经伪装得很好了吗,怎么还能被看穿?

“如果你等的那个人一直不出现,你也会离开这里吗?”

“如果你一直守在这里,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她很想告诉清姿,她会一生一世等在这里,她有预感那个她等了两世的人一定会出现,就算他不再记得她,也一定会遵守待到春花烂漫时娶她的约定。

清姿走的时候将毕生的积蓄留给了她,说是毕生的积蓄其实也就只是一个金簪子。她想,这么多年清姿过得也并不舒服吧!

一直等到清姿的背影消失在很远的地方,她才重又弯子将桶里的衣裳一件一件晾在绳上。

等到桶空了,她起身准备回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流出泪来。

深夜,她被马的嘶鸣声吵醒,紧接着人声鼎沸,她起身挑灯,蜷缩着坐在床头,也许这就是战乱,一场血流成河的战争即将在她耳边上演。

外面动乱的声音仿佛越来越近,她的身不自由主地颤抖,眼睛一直紧张地盯着紧闭的木门。她觉得死亡正向她缓缓逼近,她不害怕死亡,可她害怕这一生太短,短到还未见到她等的人就又归黄泉。

屋外越来越嘈杂,似乎又多了很多马的嘶鸣,人的嘶吼。很快,外面一点一点安静下来,然后,她清晰地听到院子里细碎的脚步声。

“有人吗?”门外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沙哑沉稳。

她用手紧紧捂住嘴巴,深怕发出一点声响。人在最紧张的时候总是忘记一些不该忘记的事,比如她,这一刻已经将自己不能出声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

门被推开一条缝,从缝隙里钻进一个脑袋,她还来不及细看,那脑袋就又钻出去,然后听到屋外有人说:“将军,里面没有人。”

沙哑沉稳的声音又响起,“是吗?那这屋子怎么亮着烛火?”

随后,木屋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穿盔甲的男子走进屋里。男子缓缓走到桌边,凝视着正旺的烛火,却透过桌上的铜镜照见一个蜷缩成一小团的女子。

他猛然回身,眼神正好落在蜷缩在床头的她身上。

外面的士兵发现男子脸色不对,拔出刀剑闯进门,士兵正欲向她走去却被男子喝止道:“只是一个女子,别大惊小怪。”

男子又转而看向她,问道:“你住在这里?”

她将头坑在臂弯里,轻轻点头。

“只有你一人?”

她依然点了一下头。

“将军问你,说话。”男子身边的士兵已经向她走过来,一把将她摔在地上,疼得她张大嘴巴却出不了声。

“混账。”士兵被男子一巴掌甩出老远,憋屈着退后不敢出声。

他看着眼前落魄在地的她,努力温柔却依然声音僵硬地问道:“姑娘,没事吧?”

她将头埋得更低,抿着嘴巴不出声。

“放心,我们都是好人。外面的敌人已经被赶走,你不必再忧心。”

男子上下打量着她,见她一直不出声,心下疑惑,难道是哑巴?便出口试探道:“你不会说话?”

她委屈地点了下头。

“我的兵对你无礼了,真抱歉。”

他觉得该做些什么,可又不知如何是好,他很少和女人打交道,军营里除了女子就是煮饭的阿婆。面对眼前沉默

的她,他确实是不知所措。

他见她手搭在脚上,牙关紧闭,心想应该是崴了脚,便努力轻声问道:“或许,你不介意我扶你起来吧?”

她确实被士兵摔得崴了脚,自己站不起身子,又无法求救,只好一直待在地上,听他这样说,马上迅速地点头。

他上前将她抚到床边坐下,偶然瞄见她用头发遮盖的右半边脸,不禁有些呆住。她觉察出他的反常,立刻又将头低下去。

他觉得自己有些不礼貌,想说些什么弥补,最后吐出一句:“姑娘,东郊经常发生战事,还是别再这久留了。”

说完转身向门边走去,走出几步却又停住,背对着她说:“今日害你受伤是我的过失,若日后有难事,拿着这个到东风关找我,我叫,夏侯允。”

出门前,他留了剑穗在陈旧的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