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舒宛华一身喜气的大红色,端坐在梨木雕花的牙床上,身下还坐着红枣、莲子等物。

伺候的人都静静地立在两旁,她从家里带来的人站得近些,这东宫里的侍女离得远些。

她已经端坐良久,浑身都有些酸了,可是宋嬷嬷出门前耳提面命要她表现得端庄再端庄些。这又是个一点也不熟悉的地方,连伺候的人看着都多几分疏离之色,舒宛华也不好随意在人前四处打量。最重要的是,她大清早起来就被允了一小碗米糊,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好容易等到外面守着的小太监尖着报:“太子殿下到!”

舒宛华一个激灵,不动声色地坐正些,视线微微向下,心里好奇却并不敢抬头去看那个男子。

安静了好一会,视线里出现一双男子的鞋,和舒宛华一色的明红,所不同的是他的鞋上绣着金龙。

停了片刻,金龙微微动了动向她走来。随即,她感到身边坐下一个人,有淡淡温热感传来,她绞紧的双手渗出许多细汗来。

旁人并看不出她这些小举动,依然是一副端庄秀丽的模样,几个打头的嬷嬷见了也忍不住满意地点点头。转而又见到太子殿下似乎目光多在太子妃身上停留了些许,都不禁暗暗笑了。

有年老持重的嬷嬷上前来,男左女右地剪了一束头发拿红绸束在一起,嘴里说着喜庆话:“结发为夫妻,自此夫妻顺遂、早得贵子。”

这便是结发礼了,似这般又走了许多礼仪,才有宫女奉上合卺酒,“夫妻二人从此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这酒虽是果酒,喝着也香甜可口,但是舒宛华素来滴酒不沾,还是辣的只想吐舌头。好在奉过合卺酒又说了一车吉利话之后,宫女嬷嬷便鱼贯而出了,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窗上的人影。

片刻后,内室便只剩下新婚夫妻二人了。舒宛华再也忍不得,悄悄撇过头吐出一截舌头换换气,暗道这酒真是太辣了,这会觉得脸也热起来了。

舒宛华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男人极低的一声轻笑,声音婉转悦耳如流水:“可是在家里不曾饮酒?待我让人上一杯热茶给你漱漱口。”

接着又似是想起什么:“你今日也不曾好好吃过饭吧,女儿家身子弱禁不得饿,叫厨房做些易克华的粥时如何?你可有什么忌口的东西?”

先前,只听见他吩咐免礼的声音,那会人多舒宛华没细听,此刻才发现太子的声音竟然这般温柔好听:“妾身并没有什么忌口的。”

又是一声低笑:“你不必如此拘谨,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是。”舒宛华板板正正应了,才发现自己好像又不对了,抬眼看去,太子握拳抵在唇边,显然是忍笑到了极点。

而且太子殿下不仅声音好听,长得也特别好看。面色如玉却又不似纨绔那般轻佻,眉毛英气挺拔透出几分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双目若天上星子般,璀璨闪耀。

此刻,他眸光如秋水明澈温和,带一点浅浅的、亲近的笑容,舒宛华忍不住就红了脸,匆匆别开眼才想起,今日叫她们装扮成了粉人儿,哪里能看到她脸红呢?

“罢了罢了,你一时改不过来也是有的。”转而唤了伺候的人进来,吩咐道:“去厨房备一些软糯可口的红枣莲子粥来,再几样清淡的小菜,孤与太子妃今日都还不曾正经用膳呢!”

底下的宫女看了眼舒宛华,领命道:“知道两位殿下今日都不曾吃过什么,已经叫厨房准备了几样吃食,再有一会就得了。热水也备下了,殿下和太子妃可是要先梳洗一番?”

想来原本就是个太子身边得力的宫女,说话办事都十分妥帖。

太子听了也是满意地点点头:“你考虑得十分周到,孤一身酒气是该好好洗洗才能舒服吃饭。”他又看了看一直没出声的舒宛华,“再派两个伶俐的宫女……还是就让太子妃的陪嫁丫头进来伺候吧。”

“奴婢遵命。”

换上宫装的流月和漱雪看着更精神许多,她们的礼仪也是专门调/教过的,颇看的过眼,站在一群自小教导过的宫女里头也不会被埋没了,就是大概第一次进宫还有些拘谨。

舒宛华心下满意,在净房里梳洗换装时便小声和她们说说闲话,让她们放松放松。

“唉,洗把脸整个人都轻快了呢!”舒宛华接过流月递来的帕子,把手上的水迹擦干,忍不住叹道。一早起来就被压着绞面上妆,整张脸都被脂粉糊住了一整天呢!

两个丫头都被她孩子气的话逗笑,连宋嬷嬷也忍不住乐了,不过马上又唬起脸来:“都嫁人了可不能再这般一团孩子气,您可是太子妃呢!”

看宋嬷嬷大有喋喋不休的架势,舒宛华赶紧认错:“是是是,嬷嬷说得对阿宛再也不会了!嬷嬷快帮阿宛系上外袍吧,阿宛可是饿了一天呢。”

宋嬷嬷无奈叹气,这不还是孩子气么?不过又担心真把舒宛华饿坏了,忙伺候她穿戴整齐,晚上也不必梳理得太繁杂,拿一根青玉雕牡丹的簪子挽住一头黑发也就是了。

舒宛华出来时,太子已经换过一身轻便的衣裳坐在饭桌前了。

见她出来笑得颇为真诚:“阿宛如此打扮可比刚才那样好看许多。”

阿宛……他如何知道自己小名唤作阿宛的?

舒宛华仔细看他的表情,笑意中藏着一丝捉狭,想必是听见他们在净房说话了。先时还不觉得,如今一想想或许被别人听了去,舒宛华就怪不好意思的。不过她素来不是那般小家子气的人,一点不扭扭捏捏,反客为主道:“那殿下可是觉得阿宛刚才不好看了?”

她本来也是个小姑娘,此时做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来也娇俏可爱,半分矫揉造作也无,倒让太子一时失了神。

过了一会子,他才笑道:“倒不是不好看,只是如此这般清水芙蓉的样子,才更适合阿宛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呢。”

“阿宛也是如此觉得。”舒宛华可算是找到一个有共鸣的了,悄悄凑近太子试图避开宋嬷嬷,小声道:“可是嬷嬷和全福人都说新娘子就该那样呢!那样子分明只能看见一脸分么,哪里好看了!”

“哈哈哈哈……阿宛,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儿。”太子突然抑制不住地大笑了起来。

舒宛华注意到立在一旁伺候的宫人太监都一脸惊奇,但是太子显然心情不错,舒宛华倒不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露出佯怒的神情来:“殿下笑话阿宛。”

太子果然慢慢收起笑脸来,“不是的,只是我也许久不曾这般开怀大笑了。”看她脸上神情缓和多了,给她端了一碗喷香扑鼻的粥:“趁热吃吧。以后在自己家里,不必‘殿下’、‘太子’这样叫,多生分呢。阿宛

也唤我小名便是,我小名叫阿泽的,乳娘说因为母后希望我是一个福泽深厚的孩子呢。”

太子名讳是乔敬泽,舒宛华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先皇后的事也是之前宫里派的教养嬷嬷透给她的。

先皇后也是出身大昭国的世家颜氏,自明惠帝潜邸起便一起患难的,可谁知明惠帝登基后没几年就患病薨了。那时候乔敬泽还不满三岁呢。

舒宛华也是自小便没了娘亲的孩子,心有戚戚然:“娘娘说得没错,阿泽自然是福泽深厚的孩子啦!”她很不客气地直接喊了人家小名。

“阿宛也该唤作母后才是呢。”

“是,”舒宛华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小声道:“是母后呢,嘿嘿。”

总之,舒宛华对乔敬泽的第一印象很不错,温和有礼又没有疏离感,让她觉得挺可靠的。而且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嫁入东宫,都要和太子搞好关系才好嘛。

朝政她不懂,不过史书她看过不少,也知道太子不是十拿九稳的下一任帝王。乔敬泽能顺利登基自然是好,会有波折也要两人并肩携手才好!

而乔敬泽对她的印象?应该也不错吧?见面没多久已经大笑过好几回了。

舒宛华躺在雕花牙床的里侧,枣子莲子早有宫女收拾起来了,可她躺着还是颇不自在,又把绣着龙凤呈祥的锦被拉高了点才觉得好些。

她正想把下巴也缩进去,一只大手拦住了她,将锦被扯开好些:“你这么捂着夜里该出汗了,现在天也不冷,你包那么严实晚上该踹被子了。”

舒宛华:“……”哪有说人姑娘家晚上踹被子的?

“宋嬷嬷从没说过阿宛夜里踹被子呢。”舒宛华还是不服气地小声嘀咕,但是也不敢再把自己包起来,一天下来她也累得很,沾了床就昏昏欲睡。而且旁边躺着一个看起来挺靠得住的人,她择席的毛病都没犯。

乔敬泽看她困得眼都睁不开了,也在外侧躺下,小儿臂膀那么粗的龙凤红烛还亮着,将舒宛华面容照得一清二楚,“看着,倒真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呢。”

他正看着,居然又见她挣扎着睁开了眼,一看见乔敬泽就哀呼:“不对,我忘了一件事,宋嬷嬷交代一定要做的。”

“什么事这样重要,你也不睡了?”乔敬泽奇道。

“很重要的。”舒宛华半眯着眼点头,“嬷嬷交代过一定要做好才能睡的!”

看得出来她对宋嬷嬷十分敬重,宋嬷嬷看着也像是老成持重的,乔敬泽便收起玩笑之心来:“什么事,我帮你做吧。”

“嗯嗯。”舒宛华一掀被子,胡乱点点头,“那你先起身。”说着还作势推了推他。

乔敬泽心想他这小媳妇倒是一点不见外呢,还是起身让开了。

只见舒宛华将他那床锦被往外推了推,牙床中间就露出一片上好的大红锦缎来,可舒宛华却苦得皱起脸来:“怎么办,嬷嬷不是说有一条帕子的?”盈盈的水眸直视着乔敬泽,似是希望他能帮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