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此刻殿外早已万籁俱寂,仿佛一切的事物都沉寂在了这寂夜之中,沉沉酣眠。

“娘娘,你才可以下床走动,为什么要出来为容修仪烧冥纸啊。这里四下无人的,又是夜半三更,好吓人的。”

秋儿提着灯笼,站在若璃身侧。一张秀丽的小脸带着几分害怕,身体有些冷地微微哆嗦,不安地环顾着四周。

毕竟烧纸钱会有火光烟气,所以她和娘娘找了半天才到了这浣洗院附近,虽然四下无人,但夜风阴凉,加上树叶不时发出的沙沙声,的确让人添了三分寒意,五分惧意。

“容修仪虽然当日与丽妃一同诬陷于我,但最后却也是因我而死。想来她身份低微,有些事情也是身不由己。她屈与丽妃也是没得选择。后宫中的女子大都可怜,她死的也是冤枉。”

若璃轻叹一声,清丽的雪颜已经少见苍白,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娘娘,你就是太善良。若不是容修仪的指正,你也不会遭受杖刑。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听闻,秋儿摇摇头,忍不住说道。

若璃只笑不语,过了一会,终于将最后一张冥纸烧完。便由秋儿扶着起来,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秋夜深寒,她该回去了。

“啊!谁在那里?”

二人才走了几步,便徒然听到有碗打在地上的声音。秋儿壮着胆子提起灯笼走进,只见一个纤薄身影慌张跪下,声音更是瑟然发抖。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若璃她微微拧眉,只觉得跪在地上的宫女声音很是熟悉。果然听到秋儿诧异唤道,“香云,怎么是你?”

竟是雪华宫中的宫女香云。

这夜半三更的,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若璃疑惑,走上前去。在那被打翻的药碗面前微微蹲下,一股姜汁的味道传入鼻中。

“香云,你怎么会在这附近。娘娘不是准你今晚早点休息了吗?”

秋儿一脸纳闷,不禁问道。

香云抬起头来,看着贤妃并未怪责。心中不由送了口气,还来不及如实相告,便听若璃已然问道。

“是你认识的人身体有恙吗?”

香云微诧,继而顺下目来应道,“是,娘娘。是浣洗院中的哑姑病了,她年事已高,已经躺在床上病了三天。无人问津,所以奴婢才会在这夜半时分出现在这里。”

倒是一个善良的宫女。若璃不由感叹。

“起来吧。”若璃对香云说道。

“谢娘娘不怪之恩。”

香云慌忙起身,忍不住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打翻的汤汁,面上的惋惜之色落入若璃眼中。

“那个哑姑在浣洗院的那间房里?你带我去看看。”

清柔的声音在这夜中淡淡传来,香云惊然看向若璃,一时竟是忘记了回答。

秋儿伸出手在呆住的香云面前晃了晃,“你还愣着干什么,娘娘她懂些药理知识。让她先看看哑姑的具体情况,然后再对症下药,这样才会好的更快些。你若再拖,就不怕哑姑病情加重吗?”

秋儿一番话下来,香云早已湿了眼眶,她扑通一声跪在冰凉的石板上,对这若璃便是重重扣了三个响头。

“娘娘,您若是救了哑姑姑,香云今生就是做牛做马,哪怕为了娘娘死,也心甘情愿。”

“这……这是哑姑姑。”

跳动的昏黄灯光下,秋儿看着躺在床上的中年妇人,只见这妇人的脸上有三条自额角便蜿蜒滑下至脖间的刀痕,虽然年月已久,但也可以看到此刀痕如此之深,以至于连内里的肉也翻出了些许,逐渐结痂,狰狞异常。

若璃只蹙眉看着躺在生硬木塌上昏昏沉沉的妇人,清澈的眸间附了一层淡淡暗色。

“也不怪秋儿妹妹害怕,哑姑姑年轻的时候得罪过先皇的一个嫔妃,所以便受此惩罚,毁尽容貌。连声音也在那之后再也发不出来,被派到了这浣洗院中,一呆便是二十几年。”

香云对秋儿苦涩一笑。秋儿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原来香云这是误会了自己。

秋儿不由得地向娘娘方向看去,看到娘娘一直盯着哑姑的样子沉默不语。

“娘娘,我去院子井边打些水,很快回来。”秋儿在这简陋小室中找到木盆,未提灯笼,只借着月光走出了门。

若璃走到木床边,香云本欲找出身上干净的帕子铺在床边,好让娘娘坐下。被她挥手拒绝,便也只好重新放回袖中。

只静静侯在一边,眉眼焦虑地看着。

若璃从被中摸出哑姑的手,给她把了脉,试了她额头的温度,又翻翻眼皮,看看舌苔。向香云细细问过哑姑这几日发病时的情形,而香云毕竟只能得空前来,也无法对若璃准确地一一道出。

所幸哑姑姑只是普通高烧,虽然发现晚些,却也及时。不会引起肺病。

“香云,等秋儿回来你同她一起回到雪华宫的小厨房重新熬制一碗汤药,我会告诉秋儿取哪些药材煎汤。”

若璃将哑姑姑的手放回被中,对香云嘱咐道。

不由庆幸,自己之前因为受了杖刑而被赐予了许多名贵药物,秋儿又是担心自己因杖刑后而引发其它疾患,所以便向太医院要了许多药丸与药材,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应付今日哑姑的高烧,绰绰有余。

而之前香云所煎的姜汁虽然有去热之效,但那只对除病之人才有作用。所以即便没有打翻,也是无用的。

“香云谢谢娘娘救命大恩,哑姑姑终于有救了。”

香云又要伏在地上对若璃感恩一谢,若璃难免一阵头疼,忙将她扶起。

“这哑姑是你的亲姑姑吗?”

若璃不由问道。

“回娘娘,奴婢同哑姑并无半分血缘。只是当年我年幼进宫,常被年长的宫女欺负,又因为做事慢而总被罚不许吃晚饭。一到夜里便会躲在这附近的的假山里偷偷哭泣。有一次奴婢实在是太累太饿了,便不由大哭出声来,被经过的哑姑发现。自此以后,她便常常把自己本就不多的吃食分给奴婢一半,奴婢生病了,也是哑姑在身边照顾。否则香云也不会活到今天。”

香云对若璃说道。

“缘是如此。你与哑姑虽无血缘,却也情同亲人了。”

“娘娘说的是。香云自小无父无母,唯一的亲人舅舅又为了银子而将香云卖入宫中。所以哑姑便是香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只是香云没有本事。哑姑已年逾四十,且心善,所以在这洗浣院中总是被人欺负,做着最累的活。身体也是一日不复一日。香云真的不敢想象,若是哑姑提早离开香云,香云该如何度过。”

香云越说越悲戚,不由低声哭诉出来。

“那还不容易,只要娘娘一句话的事。把哑姑调到雪华宫不就行了吗?娘娘是不是。”

秋儿不知何时已经进来,将打了水的木盆放到床边的小桌上,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放入水中浸湿,捞出微微拧干,叠成几折,放到哑姑发热的额头上。

“真的吗?若是可以,就太好了。”

香云听了秋儿的话,不由满怀期待地看着若璃。

“秋儿,你以为我能有多大的本事?”

若璃无奈地看了秋儿一眼,虽然她也有这个心思。要个人也并非难事,但太后一直视自己为眼中钉。若她向太后开口,说不定还会被怀疑些什么,到时候再又扣上个莫须有的罪名。

到时不但帮不了这个哑姑,很可能还会至她于死地。

“娘娘,你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你看哑姑多可怜呀。她独自住在这样一个四面简陋的小室里,明明一把年纪,还要每天都要做繁重的洗衣工作。您那么善良,忍心吗?”

秋儿不由挽着若璃的胳膊晃了晃。

她不过十五。所以若璃一直将她当作妹妹,有时她若有所求便会使出这一招来,总让若璃无奈允诺。

“好吧,倒也不是没有法子。让我好好想个理由,你们先去煎药吧。”

若璃轻轻一笑,答应了秋儿。

太后那里不可能,或许皇上可以。

只是那日以后皇上并未再来,她要怎么见到皇上,还需想个法子。更何况,她本就打定了今后不会任由成为这皇宫中被控制的一颗棋子。可是既然身处棋局之中,她也只能够迎面而上。

所以,要想不见这皇上也是不可能的。自己总要想些个法子才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是兵家常识,当然也适用于现在的她。尽管她觉得那个孤独烨是个让人看不透的存在,那看似风淡云轻的外表下却阴着令人森寒的戾气,别人看不出来,她却能够感觉的到。

同这样的人打交道便只能够小心再小心,否则自己今后头落何地都是不清楚的。

秋儿面上一喜,香云又是对若璃感激地一跪。然后便随着秋儿出了浣洗院。

“秋儿,我香云自进宫十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好的主子。只是可怜主子心善,却无法得到皇上的恩宠。要知道在这宫中,一个没有皇上宠爱的妃子同打入冷宫是没有区别的。”

回到雪华宫的路上,香云不由说出了心中的话。

“我当然知道你说的。可是脚长在皇上那里,他不来雪华宫咱们也没有办法。一切只能顺其自然了。”

秋儿说完后,两个人又是难免叹了一口气。想到娘娘之前的劫后余生,顿时不约而同的想着,比起得到皇上的宠爱,能够在皇宫之中保住性命才是首要要紧的事情了。

夜冷星疏。

哑姑始终在昏迷之中,秋儿与香云好不容易将熬好的汤药一点点让她喝了进去。若璃让香云留在这里照顾哑姑,又让秋儿叫醒浣洗院里的主事,对她交代一番,让她免去了哑姑这几日的劳务。让哑姑可以好好养病。

浣洗院的主事一看来人是个娘娘,早已吓醒,来不及揣测哑姑与这娘娘是何关系,忙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下来。

所有事情交代过后,若璃才与秋儿离开了这里,返回雪华宫。

“娘娘,你想好法子了吗?”

秋儿跟在若璃一边问道。

“这件事情需要好好斟酌,恐怕还要让哑姑在那里呆上几日。”

若璃轻轻拧眉,秋儿看不清娘娘的神色,但从声音中也听出了小姐的困扰,知道她已经在想办法,便不敢再出声打扰。只沉默跟着。

回到雪华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索性起身,看到秋儿正靠在自己的床榻边已经沉沉睡去,嘴角不禁无奈勾起。

这个丫头,又不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休息。这样,会着凉的。

将被子轻轻拽下,她盖在了秋儿的身上。秋儿动了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梦话,倒也没有醒来。

这几日,她也是累坏了。

若璃这才起身,推开门,向宫外走去。

此刻天色正是浓时,她披散着发,只默默走着,不知不觉,她忘记了方向,也忘记了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每当夜深人静她独自一人的时候,便总是会有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