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楚三知道自个儿名声不好,思量着总得做些善事积些阴德。这个是法国一个朋友的托管书,他有一个基金,准备在拂城开个育英院。你知道去年战乱刚平,拂城添了不少孤儿。。。。。。可惜楚三胸无点墨,对法文又只是粗通皮毛。想这京州城里,楚三认识的学识渊博的精通法文的,也就是那小姐了,所以就想找那小姐帮忙翻译些文书。”

那婉涔看完,心下明白,这京州城里多的是留洋回来的人,他找自己无非就是托口。

在法国的时候,她上的是教会女校,常跟着去做些慈善。回国后一直蛰居在夏家,其实心里还是很愿意尽自己的能力做些慈善。

想了想便把信还给楚裕泽,“三公子谬赞了。能帮这些孩子,婉涔自是乐意一试的。三公子若有需要,可以差人送来文书,我翻译完再让凤竹送还三公子。”说完就又要告辞。

楚裕泽又道,“那小姐如此肯帮忙,我要代那些孤儿们好好谢谢你才是。本来想着送小姐些珠宝首饰,怕你不爱那些。我在四通书局留了不少原版书,想着那小姐自是爱书的人,不如赏个面子,容楚三陪小姐去逛逛书局,顺带着也让楚三请顿饭聊表谢意。”

婉涔对他的得寸进尺是有预见的,但对书局的书倒是动了心,却又不想陪他吃饭,便推说:“今日不巧,我和凌少有约。”

此时凤竹蹦蹦跳跳进了院子,看到楚裕泽也吃了一惊,“哟,三公子在这里啊。”楚裕泽微笑点头示好。

凤竹转过头去跟那婉涔说,“刚才福伯说凌少打来电话,说晚上有应酬,今晚不在家吃饭。”

本来那婉涔就是信口托词,不想今天会正好遇到夏子凌不回家。仿佛被人拆穿了谎言,婉涔只尴尬的羞的脸也红了红。

楚裕泽却一副高兴的神情,“可正好,那小姐这下可以赏脸跟鄙人吃顿饭了。”

凤竹给那婉涔稍稍梳洗打扮了下,编了了辫子,插着一支翠绿的岫玉簪子,换了件鹅黄色散袖小衫,身上藕荷色长裙。楚裕泽只是想着,这人的衣饰本是潮流之外,但这样素净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怎么就生出许多的来。

四通书局在合福锦大街的正中心,拐角处是佳嘉大戏院,算得上闹中有静。那婉涔早听说过四通书局常有些原版书。大都是些达官贵人私下里定好的,并不外售。今天能有机会亲自挑选,心里是存着欢喜的。刚才的尴尬也都放到一边。

老板见楚裕泽进来,极是殷勤,让到内里的小隔间里。那婉涔的眼睛忽的就闪了光亮。自顾自的在排放整齐的书架上流连。

楚裕泽也不说话,接过老板递上的热茶颇有意味的瞧着她。

那婉涔看了良久才惊觉失态,回身抱歉的笑了笑,“看到这许多好书,人都看痴了,让三公子瞧笑了。”楚裕泽浑不在意,以一个微笑示意她继续挑选。

她的手指在每本书的书脊上划过,偶有停泊一刻,若有非常感兴趣的书便来翻上几翻,然后再放回去。

楚三不欲打扰她,站起身来,靠在临街的落地大窗边往外望去。手里的茶渐凉了,其实他并不喜喝茶,却喜欢闻茶水的味道。

马路对面的橱窗里,窈窕佳人姿态万千的朝他招招手。他唇角上扬,回她一个笑。

那婉涔最后挑了两本书,一本是法文词典,毕竟这么多年没再自己研读法文,很怕在翻译的时候遇到什么生疏的字句;一本是法文诗集。虽然中意的书很多,到底还是明白这些个书虽然不算奢侈品,到底还是价格不菲。她从来都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

挑好书回身看楚裕泽,却看见他那似笑非笑诡异的表情。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外望去。

夏子凌此时右手为田茵茵扶着门,左手上拎着一方甜品盒。田茵茵接着便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此时夕阳即将归沉,还有些许的温暖,红磨咖啡的霓虹灯也点起来了。

华灯初上,两箱温柔的光都撒在两人身上,突然就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和谐。那婉涔的心就被这和谐的画面划了一刀。

这原来就是他的应酬。

“瞧着那好像是凌少和田小姐。”楚裕泽说的随意。

看着他们并肩而行,看着他为她拉开车门,看着那车绝尘而去消失在拥挤的街道。那婉涔只觉得手里两本书,没来由的重,握在手里又像是压在身上,喘不过气。

这一路上她都没说一句话。他也绅士,不去打扰。楚裕泽把那婉涔送落在夏府门口就走了。到了大门口,就见夏子凌在门口守着。那婉涔幽幽站定在他面前,他手上还提着红磨咖啡外带的甜品盒子。

“怎么不在家?给你带了最爱吃的。”夏子凌噙着笑温和的问。他不是没看见楚裕泽的车,却强做没看到。

他怎么可以笑的这样开怀?婉涔想。

夏子凌把一件薄斗篷披在她肩上,“别贪凉,起风了。”然后在边上引着,两人步行回她的小园。

那婉涔意外的话少,平时无人的时候,见到甜品她早就露出小女儿样夺过去了。如今却像没瞧见一般。

夏子凌以为她和楚三外出,定是大哥编排出来的,婉涔不得不应酬。心里便有些抱歉,可还是有些吃味。轻声道:“那个楚三,你还是少些跟他往来。”

“下午军部又有应酬?”那婉涔突然问他。

夏子凌愣了一下,犹豫间,鬼使神差的就点了点头。

那婉涔下唇,把怀里的书往他身上一推,转身进了屋子,把门哐当一声就关上了。

夏子凌愣了半晌,低头看来一眼书上的油印:“四通书局”。那是红磨咖啡的对面的铺子。恍然大悟后,忽的就慌了神。本想着不给她添堵,才撒了一个谎,结果却弄巧成拙了。

忙上去敲门,“婉涔,把门开了,有话好好说。”

那婉涔往床上一躺,把被子往头上一蒙,根本就是不想听。

“现在京州军的情景你也是知道的。大哥想笼络田家我也没瞒着你,但我的心是怎么样的,你还不清楚?在找到两全的办法之前,敷衍再所难免。婉涔。。。。。。”夏子凌低声下气的解释。

婉涔心里何尝不明白他的道理。可明白是一回事,眼睁睁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她只觉得她忽然觉得整个人都累的厉害,淡淡的说,“我想睡了。你先回去吧。”

夏子凌知道她的性子,怅怅然在门口站了一阵。犹不见她开门,只好怏怏的离开。手里还拎着甜品,扔了也觉得可惜,索性去东院拿给亚修吃。

绣文和亚修母子出去看戏还没回家,夏子允见了他便招呼他坐下。又转去内厢取了一小坛酒。夏子允不良于行,手转着轮椅,那小酒坛就放在膝上。

从厢房内到小厅,一路上酒坛摇摇晃晃的,几欲摔倒。夏子凌有心去帮他一把,又深知哥哥的脾气,只好坐着等他。

“难得清静,你我兄弟两人好久没好好喝一场了。”夏子允自己满上一杯,又为夏子凌斟了一杯。“这酒我藏了好久。是沈书年从通州给搜刮来的。”

夏子凌小小抿了一口,初入口是清凉,然后是热/辣,最后居然是慢慢袭来的甘甜。“果然是好酒。通州是个好地方。”

夏子允长长叹了口气,“怕是保不住了。”

夏子凌知他心烦战事,刚想劝慰,又听他道:“通州的铁矿、金矿是快肥肉,人人都想得了去。中央政府是个空架子,四方八面各有枭雄割据、各自为政。表面上太平,私下里早是暗流涌动。咱们南有桂军,左有左家军,右边有田世荣,北方一地还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军。本可以放手一搏,可惜京州军早些年被沈奉南蛀的厉害了,空有其表,现在也只能艰难守成。”说完仰首就又饮了一杯。

沈奉南便是京州军的督军,爱财渔色,胸无大志。这许多年,若不是夏子允为他南征北战的守住这十几座城,京州军早就换了姓了。

夏子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他,面色讪讪,握着酒杯不语。

夏子允笑了笑,“不说这些。。。。。。。看你这模样,跟婉涔又置气了?”

“一点小误会。下午陪田小姐吃饭,不巧被婉涔撞上。我当时又没解释清楚,到让她误会更深。这会子估计气的不轻。”说完有些腼腆的笑了笑。

“田小姐人如何?”

“爽朗明快。”

夏子允点点头,随即又笑了,“你们还真是小儿女心性。。。。。只是,当哥哥的有些话总是要说的,虽然你不爱听。婉涔自是难得佳人,或许会是个好妻子。但却不会是个好督军夫人。。。。。。”

“大哥,你知道我志不在此。”夏子凌早已经表明态度,他也自知不是横扫千军、杀伐千里的狠/辣角色。

“倘若大哥健全,又怎么会逼你去做不爱/做的事情?这乱世里,若不能自强,便只有被吞噬。普通人尚且可以寻些谋生,平淡此生;可咱们若败了,那就是死。”夏子允仰首又是一杯,小酒坛里的酒眼看就要见底。

是的,倘若当年不是他调皮顽劣,大哥也不会为了他被截断两条腿。

说来说去,他欠大哥太多。他虽然对军务、政治都不甚感兴趣,但也是秉性聪慧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京州军金玉其外早,就败絮其中。在这乱世里,枭雄迭起,若不求联合以自强,便只能做一颗会审时度势的墙头草。

见他神色黯然,夏子允却又笑了,“子凌你不用内疚。无论是谁,当时我都会去救的。相信当时你在我的立场,你也会毫不犹豫去救大哥的。其实,残了到有残了的好处,人在逆境之时,便容易看清人心。”说完一阵沉默。

夏子凌便知道他又想起当年的未婚妻。那时候他尚年幼,虽不明细节,但也知是大哥截断后,那小姐便退婚了。夏子允本不愿再谈婚事,但身边总要有个照料的人,于是才在乡下选了个女子。

虽然夏子允待裕绣文很是客气,但终归也只有客气而已。

夏子凌想到此处,也是长叹一声。“通州那边怎么样了?”

“军心不稳。有人四处散播谣言。本来我想亲自前去监军,没想到腿疾又犯了,不能成行。准备让沈书年去一趟,安抚军心。”话里颇是无奈。“沈书年倒是老城秉实,但毕竟只是个参谋长秘书。。。。。。”

“大哥若信的过,不如让我去一趟吧。”

这是夏子凌第一次主动挑担子,夏子允听他如此说,握住他的手激动不能言。

行程就定在了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