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夜色里狂奔，女七班的宿舍里，剩下的八个人围到一起，马灯也第一次点亮了起来，大家一起靠在墙壁上，没有了半点睡意。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惶恐无措，贾敏香的样子太过吓人，人事不省的样子再加上她后脖颈处略显惨烈的伤处，大家压根就没有办法闭眼。

“那天贾敏香跟我说的时候，我就应该注意到的。”陈红兵愣愣地发了一会顺突然轻声音哭起来，抽噎着道。“我以为就是她娇气，才会这样，我没有想到的……呜呜……”

“没事没事，别瞎想，不会有事的！”陈敏敏忙伸手拍了拍陈红兵，这事她也有错，虽然说已经和解，但她对贾敏香的印象确实很一般，极少关心她，甚至遇到事情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就忽略掉她。

“这事我也有错，我应该多关心她一点的，我这个班长当得不称职。”陈敏敏自我检讨道，她环顾了一下众人，“我们大家都反省一下，等贾敏香回来，我们向她道歉。”

说着话，陈敏敏撸起袖管看，自己的手臂上大大小小全是各种红包，都是这几个人豆田里钻来钻去买草，被咬的。

想到贾敏香背后的那一块伤处，陈敏敏不由得心底冒出一股凉气，忙看向刘贺农道。“刘贺农，我记得你有一小瓶清油，能不能借我用，等发了工资我买一瓶子新的还给你，大家也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上，被咬了别去挠。”

“对对，还有我们。”

刘贺农怔了怔，嘴巴动了动，想说蒋蕴生有更好的膏药，但见大家都盯着自己，只好回到自己的炕铺把那一小瓶绿色的清凉油拿了出来。

这一瓶清凉油她自己省着用能用一年多呢，现在……刘贺农强忍着心疼递了过去，哼！最好要记得还给她一瓶新的。

大家飞快地你一点我一点地涂起来，有涂不到的地方也相互帮忙，连疑似被叮咬的地方也涂了个遍后，大家的心才微微地松下一点点。

心神一松，便又想到蒋蕴生她们三人。

“不知道蕴生她们到卫生队没有，不知道敏香现在有没有好一点，有没有醒过来。”刘利香闻着宿舍里格外浓的清凉油味道，心神格外清醒，看着有些杂乱的贾敏香的床铺，担忧地道。

“万一……”

想到有可能的那个万一，大家不由得都都有些沉默。

连队的卫生室外头，蒋蕴生一个人靠在走廊里冰冷的墙壁上愣着神，卫生室里医生正在给贾敏香清理伤口，红梅和常队长在里面帮忙。

蒋蕴生因为晕血，被莫红梅赶了出来，只得在外头等着。

洪连长现在赶去团部打电话借车，医生说了，卫生队里少药，贾敏香这个情况处理不来，现在只能先替她清创打消炎针和退烧针，还是必须马上把人转去军区医院。

“咿呀……”卫生室的门被打开，莫红梅满头是汗地走了出来，她虽然不晕血，却也比蒋蕴生好不了许多，看着医生生生地把腐肉割出来，对她来说也是极大的考验。

蒋蕴生忙上前扶住她。“没事吧！”

“没事！”莫红梅摆摆手，强压下心底翻涌的呕意，指了指里屋道。“伤口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你去看看吧。”

蒋蕴生把她扶到旁边的条凳上坐着，才进了卫生室，进去的时候，医生正跟常队长交待着什么，贾敏香趴在病床上，又是一头的汗，但面色比刚刚要稍微好了一些。

“她这个情况发现得极时，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要是再拖就保不准啦。”老医生师一边擦着手一边走过来查看情况，见蒋蕴生拿了条毛巾在手里，指了指墙角的洗脸架子。

“那边有热水，你去拧条帕子替她擦擦吧，抗美你去我那里拿着药，给你们连的知青们带回去擦练，我看最好，再在你们连队做个医学知识普及大会，到时候我让小张去给你们讲一讲……”

老医生和常队长的脚步渐行渐远，蒋蕴生已经拧好了帕子来替贾敏香擦汗。

“蒋蕴生？”贾敏香被折腾了这一路，微微有了些神智，迷迷糊糊地睁开红肿的双眼，就看到蒋蕴生站在她的跟前。

“你醒啦？”蒋蕴生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却语调温柔，温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额头上，这声音听到贾敏香莫名地想哭。

以往每次生病，妈妈都会这样温柔地守着她，温柔地和她说话，可她脾气不好，动不动就会冲妈妈发脾气，她却从来不生气，可是现在，她已经知道不能随便冲人发脾气了，可是却也轻易见不到妈妈了。

贾敏香把脸埋到枕头里哭着，蒋蕴生叹了口气，知道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又脆弱又委屈，轻轻把替她顺了顺毛，哄着她。“好啦，我们都在这里呢，红梅也在外头，别哭啦，已经没事了，现在还难受吗？”

“难受……”贾敏香头昏昏的，觉得蒋蕴生的声音时近时远，她闷声哭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傻瓜，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没事，很快就没事了啊，等会洪队长会送你去大医院，不会有事的，你别怕。”蒋蕴生看着她，觉得就像是在哄小妞妞一样，心里酸酸麻麻的，难受极了。

贾敏香到底还在发热，清醒了一小会，又烧得糊涂了过去。

“蕴生蕴生……”莫红梅摇了摇坐在床边打着盹的蒋蕴生，“洪连长回来，车已经快到了。”

“哦哦，那我们跟去吗？”蒋蕴生抹了一把脸，打起精神问她。

“你们就别去了，我和老林跟着去就你，马车就放在卫生队里，你们在病房凑和一夜，明天再回连里去，天不亮别走，听见吗？”正好常抗美和先前的老医生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大包裹。

她把包裹递到莫红梅的手里，“这些药，你们带回去交给指导员，让他把它们发下去，对了……我还没有问你们，你们两个人没事吧？宿舍里其它人呢？”

蒋蕴生和莫红梅对视一眼，蒋蕴生道，“我们没事，宿舍里应该也没有什么事，大家虽然没蚊虫叮咬得厉害，顶多也就起了个大包，都没有像贾敏香这样严重的。”

“那还好，你们回去注意一下，宿舍里卫生一定要搞彻底，下地的时候也不要贪凉快，长袖长裤是必须的，袖口什么的也要扎严实，知道吗？”常抗美松了一口气，这时间汽车已经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大家迎了出去，就看见洪连长领着两个兵从车上跳了下来，三人一路小跑了进了卫生室，几个男人扯着床单就直接把贾敏香抬了出去。

“行了，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呆着，记得，不到天亮别回去啊。”常抗美匆匆交待了一句，跟着上了车。

蒋蕴生和莫红梅追着把众人送到门外，直到看着汽车最后一点灯光消失在黑夜里才转身回卫生室。

“我去一趟厕所，你先进去睡吧。”蒋蕴生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女厕所，莫红梅点了点头她先前已经洗过脸了，便直接拐进病房里准备睡觉。

贾敏香被转到军区医院，老医生也说不会有事，莫红梅的心神一松下来，就格外困，躺在小病床上不过几秒钟就睡了过去。

蒋蕴生在水龙头那里用凉水洗了好几次脸，等自己完全冷静下来，才抹着水珠拖着沉重的步子出来。

“擦把脸。”一条藏蓝色的帕布手帕叠得整整齐齐地，直接递到了蒋蕴生的面前。

蒋蕴生一愣，转脸就看到徐善均歪靠在墙边，正歪着脑袋看着她，见她没有反映，抬了抬手道。“擦吧，要不，我帮你擦？”

说着站直了身体，做出抬手的动作，蒋蕴生一惊，忙抢过手帕，“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徐善均反问道。

是呢，他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蒋蕴生哑口无言，瞪了他一眼，往卫生室走去，徐善均耸耸肩抬了步了跟在她的后边。

午夜安静的走廊里，皮鞋撞击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蒋蕴生停了停，徐善均也跟着停下来，蒋蕴生往前走，徐善均也跟着走。

蒋蕴生满脸怒容地回过身来拦在徐善均的面前，皱着眉头问他，“你跟着我干嘛？”

“我去卫生室里休息啊。”徐善均摊手道，表情分外无辜。“这不是你挡在了这前面吗？”

“你怎么能去卫生室！”蒋蕴生惊道，莫红梅还睡在里面呢，再说卫生室里只有两张床，怎么睡？！

“我不去卫生室休息，你让我去哪里？你们洪连长半夜把我叫过来，现在又把我丢在这里，难道让我走回去吗？”徐善均低声道，脸上带着痞笑，一脸的无赖。

“……”蒋蕴生愣住，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可是派车的话，至于劳动他堂堂一团之长吗？

“你去别的地方吧，比如……”蒋蕴生这时倒不好赶他走，但卫生室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进的，她走到旁边的一间病房一拧，门居然是锁着的。

卫生队里病房不多，没有病人的时候一般都是锁着的，蒋蕴生拧上门把才知道。

这可怎么办呢？

蒋蕴生满脸的纠结，看得徐善均不由得有些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