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囚笼(一)

相比秦霄的既来之则安之,锦汐这头则是惶惶不可度日,一回到辰风阁,长风真人就一直在她身边,她既担心自己的安危,又担心怀中残破的画卷被他瞧见,只好装作伤势极重,连衣裳都不肯换下,便一头扎在床塌上浑身僵硬地躺着,这一躺就躺到了天黑。

“醒了?”

锦汐躺得累了,想翻个身换一面躺着,长风真人便上前替她掖起被角,满目怜惜,叫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从未有过陌生男子待她这般温柔体贴,更不用说仙风道骨的上仙,明知上仙年势已高,又想要她的魂魄,无奈,她还是羞红了脸。

本想找个救命稻草,可她四下望了望,却未瞧见与她针锋相对的莫凌。

长风真人在床边坐下,递给她一叠桂花糕,问道:“饿了吧?”

锦汐拿起一块,火速往嘴里塞,自打昨日逃下山后,她只吃过一小块饼,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一块桂花糕入口,咬上三两下,一仰脖子,将整个都吞了下去,然后又拿起一个送进嘴里,如此反复几回,盘中已经空了一大半。

“慢些吃,没人同你抢。”长风真人手一摊,掌上便多出一杯茶水,锦汐正要去接,他却将杯盏递到她唇边,笑道,“喝吧。”

锦汐只觉得背后袭来一阵凉意,她曾听村里的人说过,住在城里头的人,若是犯了错,就会被关到大牢里,行刑之前,牢头都会好菜好饭地将他们喂饱,好让他们做一个饱死鬼,长风真人这般,莫不是今晚就要取她魂魄了?

莫凌不在,难道是去准备炼药了?

“长风真人,求你不要取我魂魄做药引,我身子弱,炼出来的仙药也不会是上上品,求你放我下山去吧。”锦汐吓得立马向长风真人行了跪拜大礼。

长风真人这会儿才弄明白,这才是她偷偷跑下山的原因,用她的魂魄炼药,这等荒唐之事,也只有莫凌才能想得出来,当真是自己平日里对他太好了。

他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莫凌不过是吓唬你罢了,他对你有敌意,我早已看出,竟不想他这般顽劣,我已让他去随长老下山修行,往后不会再来辰风阁。”

锦汐抬眸,问道:“莫前辈当真只是吓唬我?”

长风真人点头,道:“当真。”

“那我便愈加想不明白了,你对我这么好,不是为了要我的魂魄,那究竟图我什么?”锦汐定定地望着长风真人,他面色温润,不起波澜,望了许久,她面上一红,觉得有些不妥,便又垂下头去,低声道,“长风真人,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待另外一个人好,必定是有缘由的,你两次救我性命,又待我如此好,究竟是为了什么?”

长风真人犹豫半晌,才道:“我待你好,只因为你和我死去的徒弟很像。”

“我像你的徒弟?真的吗?长风真人可有画像?”锦汐好奇地又抬起眸子瞧着他,她一介凡人,居然能像上仙的徒弟?只见他笑道,“有,藏书室那副画卷便是,她常与辰渊真人在一处,那幅画卷便是她受罚抄写卷宗时,我在一旁画下的。”

画卷中与辰渊真人在一处的女子竟是长风真人的徒弟,锦汐一听,连忙从怀中取出画卷,摊开了细细地看,画中的女子虽看不清样貌,可她觉得,必然要比自己美上许多,就凭那一身仙气,就是自己遥不可及的。

“不像啊,长风真人,你是不是忘了你徒弟的长相了?”锦汐将画卷摊在长风真人面前,本想让他好好瞧一瞧自己与画中的女子到底哪里相像,可瞧他面露不悦之色,她便想掐死自己,居然蠢得将这残损的画卷公然摊在他跟前。

她怯生生地喃喃道:“我不是故意要毁了这画卷的,只是那日不小心打翻了烛台,长风真人,你罚我吧。”

长风真人不作声,她便不敢抬头去瞧他。

许久,他才长叹了一口气:“他二人既然已经不在,这画毁了便毁了吧。”

锦汐有些意外,这画卷分明是他视为珍宝之物,与他珍藏的医术放在一处,毁成这副样子,他竟不怪罪于她。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叠了起来,递到他面前:“长风真人放心,我已记得辰渊真人的长相,至于你的徒弟,既然同我长得相像,那便不必不记,有朝一日待我下山去,定会帮你寻他二人。”

“你还是想着要下山?”长风真人耸眉,“你既已知晓取你魂魄为药引一事为莫凌信口胡说,为何还要下山?拜我为师不好吗?留在辰风阁不好吗?”

锦汐自知对不住他,他对自己已有两次救命之恩,她却听信了莫凌的话,以为他有所图,还毁了他心爱的画卷,这恩情,她是愿意报的,可她不愿意做他徒弟,更不愿意留在仙门修仙。

一时间,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长风真人起身,言语中透出一股冰寒的凛冽之意,他道:“今日你也累了,我替你准备了衣衫,沐浴后便早些歇息。”

锦汐有些茫然,长风真人方才那样,与鸢歌伤她那日一模一样,定是动怒了,她痴痴地望向他远去的身影,不知往后的日子要如何过下去。

良久,她一低头,才发觉浑身上下都是泥,昨夜跑得急了些,又被套上这身满是灰的嫁衣,还在地上爬了许久,这会儿又脏又臭,是该好好洗洗了。

她脱下嫁衣,解开外袍,从桌上抱起衣裳时,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她捡起一看,竟是玉麓门弟子的玉坠,分明就是她给秦霄的那一枚。她曾将玉坠下头的穗子编了又拆,较别人的玉坠,这一枚的穗子要扭曲一些,是她的,肯定不会错,再者,玉麓门的弟子中,也不会有她这般闲得发慌的人。

“肯定是秦霄那混蛋拿着玉坠去找的长风真人,说我叛逃师门,长风真人才会下山来寻我,长舌妇,小人,简直枉为修仙人!”锦汐正盯着玉坠愤愤地咒骂,突然有人从她身后直接将坠子抽了过去,套在指尖漫不经心地甩了起来。

“怎么说你也是个修仙之人,深更半夜潜入女弟子的房中,是不是有失颜面?”锦汐双手叉腰,这人真是阴魂不散,这才骂了他几句,他就突然出现在跟前,正好,她也想当面再骂他一遍。

“就为了这玉坠,长风真人险些将我当成杀人凶手。”秦霄将玉坠握在手里,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除了右肩的旧伤,并无新伤,方才在正殿为何连站都站不稳?瞧你也不像是个胆小如鼠的人。”

锦汐瞪了他一眼,以为他所说的新伤是跑下山去而受的罚,他闯入辰风阁只是为了看她笑话,她怒道:“就你胆大包天,连长风真人的结界都敢闯,长风真人没有罚我,让你失望了!”

“长风真人罚不罚你,我并不在意,我只知道,正是因为你,长风真人将我拒之门外,我只能投入逸时真人门下,与那满身铜臭的纨绔子弟同睡一室,入了夜便呼声高震,根本无法入眠,你说,我是不是被你害得很惨?”秦霄兀自坐到案边,倒了一杯水便喝了起来,“睡不着,实在闲得发慌,便来瞧瞧你。”

未等锦汐下逐客令,秦霄起身,望着南面,道:“你也不问问我这一路过来花了多久?”

锦汐冷言道:“与我何干?”

秦霄耸了耸肩,听惯了恭维的话,与这疯丫头讲话,倒是挺有意思,他又道:“这玉麓门地大人稀,我所在的玄天阁在最南面,你这辰风阁在最北面,以我的法力御剑,正好飞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那一来一回岂不是要四个时辰?锦汐有些吃惊,从前她就知道这片雪山大得望不到边,可也不曾想过,玉麓峰能大成这样。

秦霄又道:“我御剑的速度不比那些上仙慢,若是以你的脚程,只怕得走三天三夜,连这玉麓门你都逃不出,更何况要逃离这片雪山,你的事我已听说,冥婚确实荒唐,你那个家,自然是归不得的,如今除了留在玉麓门,还能去哪里?”

“不劳你操心!长风真人已将厉害关系同村子里的人说得一清二楚,他们不会再为难我了。”锦汐指着门口,道,“秦少阁主,请回吧,辰风阁不欢迎你,长风真人若是瞧见你,你定没好果子吃。”

秦霄低头笑了起来,那些愚昧的村民,今日可以被长风真人说动,明日亦可被魔尊唬住,怎样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那便是他们的立场。

待到有一日,魔尊带着魔军来玉麓门讨她这个人,那时若是玉麓门不敌,区区一个凡人,门中之人定有多数会主张将她交出去,明哲自保,这道理谁都懂。

只是,她为何这样倒霉?魔尊为何先拿她开刀?

锦汐被他笑得又气又恼,推着他往门口走:“男女授受不亲!这是你自己说的!”

秦霄顺着她的力道,慢慢地走到门口,眼下也快到丑时了,卯时还要参加玄天阁那无聊的早课,他也该走了。

临走前,他回头瞧了她一眼,剑眉一挑:“要寻你回来,我有的是法子,根本用不着到长风真人那里说三道四,倒是你,这辰风阁只有你们师徒二人,你师傅又支起一张你永生走不出的结界,与囚笼有何异?”

锦汐将他推了出去,关起门来细细地想,昨夜得以离开,纯属侥幸,今日长风真人定然将结界加固,再想离开,定然难如登天。

可她还有什么法子?

思来想去,不如好生沐个浴,睡个觉,这些烦心事,留着伤好之后再想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