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玉麓门的规矩(二)

“长风真人不妨让我试试,这治愈之术,我虽没有师傅那般出神入化,却也是同门中习得精通的。”鸾莹正欲替锦汐把脉,便被长风真人快了一步,他将锦汐揽到了自己身后,却亦她四目相对。

鸾莹有些吃惊,亦有些窘迫,她与锦汐本就只隔一臂之遥,这长风真人挡在她二人之间,便与她不到半臂,苦恋他多年,从未与他这般近过。

长风真人道:“不劳仙子费心,仙子只须记得,若有人再敢破我辰风阁的结界,我便不会轻易作罢。”

鸾莹扯了扯嘴角,退了几步,道:“鸾莹知道了,多谢长风真人宽宏大量,饶过鸢歌,此事是鸢歌的不是,待我禀明师傅,定会给锦汐姑娘一个交待。”

莫不成长风真人真的将此事作罢了?锦汐不服啊,可她透过他的后背瞥见鸢歌,她的脸一阵红一阵青,便勉强说服了自己,只盼她二人的师傅,能是个明事理,知轻重,不包庇孽徒的正直仙人。

谁知鸾莹竟提起外头的风言风语,让长风真人不要因为一个凡人女子,而坏了玉麓门的清誉。

长风真人一听,还不生气,只是下了逐客令,锦汐可是忍无可忍,这鸾莹的辈分分明比长风真人要小,凭什么这样同他说话,她脱口而出:“鸾莹仙子难道不知玉麓门门规?应当分清长幼尊卑?”

被她这么一说,鸾莹脸色骤变,不甘被一个凡人丫头教训,却又碍于长风真人在场,不好发作,便道:“长风真人莫怪,是鸾莹无理了。”

长风真人不再言语,锦汐瞧不过去,喊道:“长风真人让你们走,没听到吗?”

“鸾莹告辞。”鸾莹说罢,拉着已火冒三丈的鸢歌离开了辰风阁。

“她们走了,你也好生歇着吧。”长风真人站起身,扶锦汐躺下,方才她这般张牙舞爪的样子,倒是和那时一模一样。

“长风真人,你要去哪儿?”锦汐拉着她的衣袖,不敢太大声,只怕他因那些风言风语而怨她,又怕她方才得罪了两位仙子,而惹他不悦。

可她也不能不吱声,若是他一走,留下莫凌与她二人,那她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莫凌下手狠毒,丝毫不比鸢歌逊色,方才他那一捏,着实痛得厉害。

长风真人答道:“去瞧瞧你种的那些花。”

锦汐作势要起身:“那我随你一同去。”

“你伤势未愈,还是好生歇息。”长风真人说罢,拂袖而去。

锦汐瞧着莫凌,莫凌亦瞧着她,她眸中带着惊慌,而他的眸中,却多了几分得意,他学着长风真的人样子,双手负于身后,道:“你这丫头可真是厉害,得罪了鸢歌仙子不说,这回还得罪了鸾莹仙子,近日魔军来犯,长风真人自是无暇顾及你,若是再有像鸢歌那样为了心上人不怕死的,哎...你啊...真是自作孽!”

听他这么一说,锦汐也觉得自己的处境十分危险,这玉麓门也不知有多少仙子对长风真人有意,还有,方才他说什么来着?魔军来犯?

“怎么?吓着了?”莫凌瞧着她听到魔军时身子颤了一下,便有心戏弄。作为仙家,自然不会惧怕魔界那些虾兵蟹将,百年前玉麓门能将虚妄打得溃不成军,如今定然也能,只是她这凡夫俗子,哪里见过魔军?只怕一个小喽啰都能罢她吓得哭爹喊娘。

果真听她问道:“莫前辈,魔军是什么人?”

莫凌举起双手,装出猛兽的样子,眼神凌厉地步步向她逼近:“魔军就是长得比厉鬼更丑陋,比野兽更凶狠的妖魔,专吃你们这些凡人。”

见锦汐的身子明明又颤了几下,却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他捧着腹大笑起来,笑了半晌,却又觉得不妥,万一这臭丫头真被吓着了,赖在山上不走了,那自己想法子吓唬她,可不是得不偿失嘛。

待莫凌一走,锦汐立刻下了床塌,直奔花田去寻长风真人,她必须马上下山,倒不是她不怕那些魔军,只是她更怕自家爹娘出事。爹娘听信了道士的鬼话,不要她了,她却终丢不下这十六年的养育之恩,哪怕真要死,也要同爹娘死在一处。

她从未这般视死如归过,更从未走过这般漫长的路。

幸好,等她到花田时,长风真人还在。

锦汐喘着粗气,扶着右肩走到他跟前,气急败坏道:“长风真人,我要下山。”

长风真人方才正想着百年前的往事,想着那时,她受了辰渊师兄的气,便会跑到他跟前手舞足蹈地说给他这个师傅听,本就生得明艳的脸颊微微透着绯红,竟多次叫他瞧得走了神。那时他心中早已生出一股子不一般的情愫,直到她时时念着辰渊师伯时,他才知道,这便是嫉妒,嫉妒她的喜怒哀乐皆是因为辰渊师兄一人。

思绪纷乱时,她便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跟前,急得两颊绯红,同回忆里的一模一样,一时间倒叫他有些失了仪态。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走得这般着急。”长风真人敛去心中的那分波澜,定定地瞧着她,替她拭去额头渗出的汗珠。

锦汐急得不轻,并未瞧出他的失态,只拉着他的衣袖,道:“长风真人,听说魔军来了,他们会吃了我爹娘,我必须下山去找他们。”

长风真人面色一沉,这魔军进犯一事,在玉麓门中虽无人不晓,可在这辰风阁里,能同她说起此事的,便只能是莫凌一人,早看出莫凌对她有敌意,却不知这敌意这么深。

他握起她的手,牵着她到一旁的石椅上坐下:“魔军的确来犯,可你不必担心,凡事有我在,不会让你爹娘出事。”

锦汐不是不信长风真人的话,庇护一方百姓,这本就是仙门中人的分内之事,可她眼下只是想亲眼见爹娘一面,只有瞧见他们平安无事,她这颗悬着的心才能放得下来。

“长风真人,我要下山,你就送我下山吧,我要见我爹娘!”锦汐说罢,见他仍旧不为所动,她急得站起了身,一跺脚,独自跑向了下山的路。不认得下山的路又怎样,大不了多走些弯路,像他们这些飞升几百年的神仙,自然早已将骨肉亲情忘却到九霄云外去了,怎能理解她的心情。

长风真人只三两步便将她拦了下来,扶着她的肩,道:“你如今有伤在身,即便下了山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山下的百姓于你们这些修仙之人而言,只是需要庇护的一介凡人,可那些凡人里头,有生我养我的亲爹娘,即便再危险,我也要同他们在一起!”锦汐正要甩开长风真人的手,却一头栽进他的怀里,身子突然绵软得使不上半分气力,她怒目瞪着他,可他却连一眼都不瞧她,仿佛抱起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怒火中烧的姑娘,而是一块木头。

锦汐一路被他抱回屋里,动弹不得,亦言语不得,心里头的那团火似乎快将自己炸了。

长风真人取来一面铜镜,施以术法,镜中随即出现了山下的景象,里头的人,正是锦汐的爹娘,她想喊,却发不出一丝半点声响。

不过幸好,爹娘平安无事。

“山下虽有魔军进犯,却也有玉麓门的结界护着,他们想伤人不是易事,你且安心养伤,待伤好之后,我自会陪你下山。”长风真人收起铜镜,起身离开,亦不说去往哪里,只留锦汐一人,眼观鼻,鼻观心,又急又恼。

直到黄昏时分,屋子的门才再一次从外头被推开,锦汐以为是长风真人来了,不想,却是莫凌给她送吃的,他只是在她眉心轻轻一点,她便能动了。

“长风真人交待过,你若还是执意想要下山,就让我再对你施定身术,我下手可比他狠多了,要不要乱跑,你自己想清楚。”待锦汐下了床,坐到案前,莫凌端出一叠桂花糕,推到她跟前,“呐,这是长风真人专门下山让你娘亲做的,好好吃,多吃些,病残之身可不适合炼药。”

锦汐将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心想着,长风真人此举是不是有意求和,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他能想得这么周到,她自然也不那么气了,可一听莫凌所言,便不寒而栗,不免问道:“炼药?”

莫凌摆出一副淡定的模样:“不然呢?长风真人与你非亲非故,若带你上山医治出于仙家大善,那千方百计不让你下山,又是做甚?怪只怪我道行浅,这些日子竟未瞧出些端倪来,长风真人此举,真是高明。”

“你们可是仙人,怎能以活人炼药?”锦汐险些被桂花糕噎着,咬剩下的那半块被她丢出老远,她指着莫凌,头一回在他面前这般失措,“你骗人!长风真人慈悲为怀,绝对不会用我炼药!”

莫凌摊手:“你若是不信,我也无话可说,谁说炼药一定要取你性命?听说过仙药需以魄为引吗?取你一魂一破,你也死不了,多喝些汤药便是。”

锦汐打从被鸢歌打伤后,便也觉得长风真人对自己当真是好过了头,也只当他真的是闲得发慌,日行一善而已。

世人皆说神仙慈悲,可鸢歌为争风吃醋而伤她,鸾莹和莫凌亦视她为眼中钉,那长风真人呢?当真是心怀天下,还是同莫凌说的那般,只是想以她的魂魄为药引?

再者,如此想来,鸢歌那么在意长风真人,那回倒不像是吝啬仙气,或许真的是自己命格清奇,受不得仙气,难不成长风真人才是说了慌的那一个?留下她真的是为了炼药!

想来想去,锦汐觉得长风真人必定有所图,才会待她这样好,他毕竟是仙,不能强取豪夺,便用他的好,来让她心甘情愿做药引。

一声哀嚎之后,她打定主意,今晚月黑风高时,便是自己下山这时!

莫凌见她若有所思,便端着食盒出了门,方才偷偷瞧见她在长风真人面前闹着要下山,再加上自己这么一吓唬,这讨人厌的丫头定然是铁了心要离开,待到月黑风高时,悄悄撤去路口的结界,将她这尊大佛送下山,往后长风真人便能安心炼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