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日头挂在山肩上,云层渐渐乌下来。我便是在离柳河河畔有十多公里的村庄内找到那和尚的。到的时候他正在跟车夫商量载他一道儿进城。那车夫见他浑身脏兮兮的,斜着眼拒绝。

我走过去,掏了一垫银子给那车夫:“载着我和他,够不够?”

晃着白光的银子啊,车夫瞧瞧我,立马点头:“好好!你们上来吧。”

我乐呵,一把挎住和尚的手肘,笑眯眯地看他:“和尚,走。”

他没动,手里捧着钵,转头看我,叹了一口气:“施主,又是你……”

他的脸也是脏兮兮的,衣衫褴褛,都是被烟熏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啊,还是那么透亮。近黄昏的天,他的眼仍像正午的太阳似的。

我瞪着他:“我都付了一垫银子出去了,你倒是走不走!”

他瞧了我半响,皱了皱眉,转身,径直往前去了。

我看着心里窝火:“真是个倔驴子!”

“你们上不上来?”车夫不耐烦地催促。

我狠狠地瞪他一眼,伸手就从他的手上把银子夺了回来:“没看到那倔驴子要自己徒步前进么!不搭了!你走你的去!”

车夫见到手的银子又没了,气得在后面只骂野和尚,野女人。

恩?这两个称呼连在一起……我喜欢~

和尚在前面走,头也不回。我在他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太阳落了山,天色便如晕开的墨,越来越暗……荒郊,到处都树,秋风萧瑟,卷起满地的落叶,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时不时还有野鸟的叫声,还带回音的,便显得越发渗人。

已经走了很长时间的路了,那和尚一句话也没跟我说过,我终是忍不住,跑上去揪住他的袍子:“和尚!我一个姑娘家跟在你后面走了这么多路,你倒是照顾照顾我啊!”

他这才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过头来看我:“女施主,贫僧是个出家人……”

“是啊,你是出家人,是早就抛弃滚滚红尘的人。但是,你出了家也是可以还俗的。再说了,你那青云寺都被火烧光了,你没有地方去了。再这般倔脾气下去,你真打算拿着这个锅要饭吗!”我拽着他的衣角,毫不客气地说。

说的很刺人,我知道。也只有这样他才会回头看我,那双眸子才能落在我的脸上。

他的目光刺着我,便好像要看透我似的,我总觉得他是要问我什么的,但最后,什么也没问,倒是说了这么一句:“施主,这是钵,不是锅……”

哎呀!真是的!

“一样的啦!”我极不耐烦地挥挥手,上去一把抓紧了他的袖子:“和尚,天色很晚了,再这般走下去,路也瞧不清。先找个地方休息等天亮。如果找不着地方,便在树上待一宿。”

他这回倒没反对,跟着我后面走。

嗯,这样挺乖,挺好的。

我知道再往前走的路边便会有个破庙,供奉土地公的,只是这庙少有人去,最终被弃了。我领着他往那儿走,走到了,我便惊喜地叫:“啊!有座庙诶!!!!快走快走!”

他跟在我后头没说话,残月光,能依稀衬着他的脸庞,那双眸子,跟一幽潭似的映着我。

我便莫名有些许心虚,赶紧回过头去,自己往里面走了。

进去,里面的确已经很破很旧了。供奉的土地公都掉了漆,角落里都是蜘蛛网,灰尘满鼻子的钻。我瞧着门槛旁边还插着三根未燃尽的蜡烛,手指一捻,内力一挑,将蜡烛芯给点燃了。

三根跳着火苗的蜡烛将这座残庙照得朦朦胧胧的亮,便瞧见土地公前面还有三个破旧的圆蒲,柱子上挂着残破的红布。时不时有老鼠从角落里蹿过,蜡烛的光在跳跃,把我们俩的影子映在墙上,拉长,歪斜。

和尚双手合什立在土地公前面,嘴里念念有词,肯定又是阿弥陀佛之类的。

我便忙着扑稻草,一屁//股坐在上面,安静地等他。等了他半响,却瞧见他弯腰将钵一放,然后掸了掸和尚袍,双脚一交叉,居然在地上打起座来!

这个!榆木!脑袋!的倔驴子啊!

我拧着稻草咆哮:“和尚!我都给你铺好地方了!过来睡!”

跟我睡!!!!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好吗!

这回他倒是回我话了:“女施主,你便歇息着。贫僧打坐。”

“打你个头!”我这心里啊,气啊!当真气啊!

“还有,不要叫我女施主,我叫九歌,你叫我九歌。”我没好气地对他吼,从稻草堆里站起来,朝他走过去,也学着他的模样盘着着腿坐在他面前,横在他和土地公的中间:“和尚,你叫什么?”

他闭着眼,双手合什着:“贫僧法号一钵。”

一钵?

我大乐:“哈哈,是因为你经常拿着这个锅,是么?”

他终有是抬着眼皮瞧瞧我:“这是钵。”

这应该是他第三次纠正我了。

“好好好,钵~~~”我啧了啧嘴,“你饿不饿?”

他没说话,连呼吸都是浅的。

我眨巴眨巴眼,凑近他,笑:“……我给你烤老鼠肉吃?”

他的嘴角终是一抽。看得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低头从袖子里掏出打包好的桂花糕,放在地上,打开,一股好闻的桂花味,我拿起一块凑到他的鼻尖下:“桂花糕,可香了,你要不要吃?”

他闭着眼,俨然已经是清心寡欲了。

“一钵,我听说有些和尚很厉害,睡觉都不用躺着的,像你这样打坐便是睡觉了。现在你也是在睡觉吗?”我越发凑近他,离近了,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喷在我的鼻尖,真是……让人心动。

蜡烛光很撩人,我这般近距离地瞧着他,周围一片寂静,想了想,我说:“一钵……我想亲你……”

我想,若没得到他的任何反应,我一定会覆上他的嘴唇。

半响,他终又是抬了抬眼皮,眼睛睁开,那眸子跟清水似的,一句:“九歌,别闹,歇息吧。”

声音极轻极缓,我这心啊……瞬间跟抹了蜜似的。瞬间就有点受不了!

我抓起一块桂花糕起身,缩墙角啃去了。

该死的和尚!真有种要被他普渡了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