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幻梦

负责教养云倾的嬷嬷姓白,人称白嬷嬷。春杏就是找她去了,而她来的也快。

白嬷嬷拎着裙子,以不符合她年纪的速度,风一样的卷了过来。

“怎么回事?”院子里蜷缩成一团的云倾,已然被疼痛生生折磨的昏厥过去。

“奴婢也不知道,从书房回来的路上还好好的,谁知道一进小院,小姐突然就跌倒了。奴婢喊她也听不见,她一直在喊疼,奴婢被吓坏了。”

一开始,春杏以为云倾在做戏,后来她就不这么认为了。没有谁做戏,会做的那么逼真。

白嬷嬷飞快的撩开云倾的眼皮看了一下,又摸了摸她的脉搏,再摸一把她额头的冷汗,才招呼春杏:

“把小姐扶到屋子里,我开一副治疼药,你亲自看着煎好。有什么事,等我见过老爷再说。”

两人连拖带抬,将云倾从院子里抬到屋子里,又简单的给她擦洗了一下,就分别熬药的熬药,去见云焕的见云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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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清气爽,阳光灿烂。

明亮的光线从高空洒落,透过叶子的间隙,投映在地上,斑斑点点,闪耀着金黄色的亮光,刺人的眼睛。

小小的云倾,穿着七八成旧的衫裙,有点枯黄的发丝梳成两个纂,随意的用两条蓝色的旧丝带绑着。

她一手拿着木棍,一手拎着裙角,走在半人多高的草丛里,艰难前进,目标就是前方的一颗海棠树。

那上面挂着好多青色的果子,小小的,咬一口,酸涩无比。

但,这青色的酸涩的小果子,对云倾来说,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谁叫她从有记忆起,就从来没有吃饱过,饿肚子的感觉,很难受啊。

叹一口气,已经站到海棠树下的云倾,仰着小脑袋,一脸垂涎的盯着那些青色小果子。

拿的棍子不够长啊,云倾看了看手里的棍子,有点苦恼的皱紧眉头。

现在返回去重新拿一根长棍子已经来不及了,她偷溜出来的时间不能太长,被看守她的婆子发现了,就会挨一顿狠揍。

她努力的踮起脚尖,用力的挥动着手里的棍子,试了好几次。棍子都擦着小果子打过,十几下之后,她已然一无所获。

好饿呀,没有力气了。云倾一手拄着棍子,一手揉了揉扁扁的小肚子。眼巴巴的敲着海棠树上的果子,就是吃不到。

一声嗤笑破空而来,划破了这一片角落的寂静。

“谁!”云倾一撒手,扔掉了棍子,人也紧张的转过身。

她面前除了空气以外,没有一丝人影。

角落里又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那一声嗤笑从来没有响过似得。

但,云倾不敢再多待,她也没有兴趣去探寻,是不是真有人在看着她。

她必须要回去了,不然,又要挨打了。

想着,云倾迈开小腿,从海棠树下跑开了。

就在她要跑出海棠树影所笼罩的范围时,一样四四方方的东西,从刚才嗤笑声传来的方向疾射而来,狠狠的撞到了她的脑袋上。

云倾吓得猛地一跳,还是没有人,却又一块浅青色帕子抱着不知什么东西,落在她的脚下。

犹豫了一下,吃的执着战胜了理智,云倾弯腰,飞速的将帕子抓在手里。

就在刚才,她闻到了一股甜香,那是糕点散发出来的味道。

她曾经闻到过,却一口也没有迟到过。

小心的打开帕子,里面摆着四块小巧精致的点心,一个不过她的一口大小。

望着散发着甜香味道的精美点心,云倾蠕动了一下咽喉,咕咚咽了一口唾沫。

好香,好好吃的样子。

伸手捻了一块点心,放到嘴里,嚼了几下,云倾幸福的闭上眼,真好吃,她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又是一声嗤笑,这次当云倾转过身的时候,坐在墙上的那个少年没有在隐藏踪迹。

“谢谢你的点心。”云倾如画的精致小脸蛋绽放出一抹灿烂夺目的笑容,满怀感激和满足。

“不过就几块点心罢了,不值得一提。”少年毫不在意的挥手,却多看了几眼云倾的笑脸。

“还是要谢谢你。”云倾双手合十,朝着少年虔诚的拜了拜。

从没有谁向她伸出援手,哪怕一块粗糙的点心都没有人给过她一口。

不管少年是谁,目的是什么,为什么给她点心,她都会诚心诚意的感谢他。

不等少年说话,远远的传来一个婆子的叫骂声,云倾知道不能再耽搁了,急忙将帕子包好,塞到自己的怀里。

在拔腿就跑前,她还不忘冲着少年挥挥手:“谢谢你的点心,我要回去干活去了……”

“哎……,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猛不丁见云倾跑开,急忙在她身后喊了一句。

越跑越远的云倾,回过头,说了一句什么。

“我叫云倾。”被安置在床上的云倾,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低低的说道。

莫名其妙的疼昏过去,又莫名其妙的梦到小时候的人和事。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诡异莫测。

虽然已经记不清那个好心少年的脸,可能是那天的阳光太灿烂了,以至于她没有看清少年的脸。

也可能是她太小,记不住当年的情景。但是,云倾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些点心的味道。

现在想来,都有一股甜香味道充盈在口中,淡淡的甜香,沁人心脾,暖人心扉。

“小姐,你醒了……”春杏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进来,看到云倾静静的睁着眼躺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嬷嬷叫我煎了药,你快喝了吧。你心口还疼吗?刚才你可把奴婢吓呆了。”春杏边问,边慢慢的走近前来。

“还有一点点的疼。”云倾说着,慢慢的坐起身来。

真是太诡异了,刚才是真的疼。有几个人能忍受得住剜心的疼痛呢?恐怕没有几个。

而且,那剜心的痛太过鲜明,云倾在那个时候,真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活生生的剖成了两半,一半化成齑粉,一半虽然完好无缺,却鲜血淋漓。

她还记得那一股股,带着腥甜的气息,从心口往喉咙里冲撞的感觉。

只冲撞的她眼前一阵阵发黑,疼的她连叫的力气都没有。

就是现在,也会间歇的突来一阵抽疼,提醒着她被剜心之苦。

为什么会有这种身历其境的疼痛,真实的让她以为胸膛里现在跳动的只有半颗心。

太可怕的感觉了……,云倾一瞬间苍白了脸。

“嬷嬷说小姐还是身子太虚弱了,要好生补养。”春杏断过药碗:“小姐,这是嬷嬷开的药,您赶紧喝了吧。嬷嬷说,让您喝了药,好好歇息。”

沉默的接过药碗,一口一口灌下喉咙。苦涩的药汁进入胃袋,竟然温暖了她因疼痛而痉挛的心。

或许真的是她太虚弱了,一碗汤药下肚后,睡意又席卷而来。

随手给云倾掖好被角,春杏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在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她不由的回头张望了一下,又扭回了头。

“嬷嬷,你回来啦……”

白嬷嬷一脸凝重的疾走回来,一把将春杏揪到跟前:“小姐醒来过吗?有吃过药吗?”

“嬷嬷,小姐刚刚醒过来了一会,吃了药,又睡了。”春杏看白嬷嬷那一脸的凝重,不敢耽搁,急忙忙说道。

“那就好,你再去厨房催一催,要一盅补养身体的甜汤过来,快去。”白嬷嬷颐指气使,春杏只要拔腿往厨房跑去。

院子里只剩下白嬷嬷一个人,她的眼光这才投到云倾所在的那个房间的窗户上。

云倾的突发状况,结合刚才从云焕那里得来的消息,白嬷嬷知道,从明天开始,必须再多给云倾加点功课了。

屋子里云倾昏昏沉沉的睡着,好像跌入了一个梦境,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有什么捆绑住她的四肢,让她连动一根小手指的动作都做不到。

梦境里有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冷漠的盯着她,好像在看粘板上的鱼肉一般的轻视和蔑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吗?不,不!

云倾奋力挣扎着,却一点用也没有。捆绑她的东西,反而越挣扎捆缚的越紧。

紧接着,剜心的疼痛再度袭来,睡梦中的云倾猛地弓起身子,痛苦的惨叫一声。

又来了,又要让她重新经历一次,活生生被剜心的剧痛吗?

疼痛令云倾的神智模糊,也令她软弱,她张着黑漆漆的丹凤眼,瞳孔里没有焦距,只是冲着前方的黑暗,喃喃自语:“娘,我好痛……”

云倾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生母,而云焕也下令不许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她的生母。

偶尔,也有丫鬟婆子窃窃私语,从她们的片语只字里,拼凑出有关她生母的一星半点的形象。

她的生母很美,是那种夺目而摄人的美。

“要不是她娘生的美,能迷惑住老爷,将她从那种地方带回来吗?”自小,那些婆子丫鬟谈论起她娘,都是一副小心翼翼,又带着鄙夷的口吻和神色。

婆子丫鬟们谈论的不多,云倾拼凑不出她生母的样子,只得出她生母是一个很美,很美,比左相府里所有女人都美的一个大美人。

“娘,我好疼……”云倾再一次低低轻喃,一滴眼泪从她大睁着的眼角滴落,砸在黑暗里,砸出一圈圈的涟漪。

她的眼泪滴落后,黑暗里竟然有了一道椭圆形的光圈,有一道模糊的身影逐渐的显现出来。

云倾眼里的泪越涌越多,像不断线的珍珠似得,滚滚而落。

“娘,是您吗?”云倾喊,声音却低的只有她一人能听得到。

一道模糊的叹息声响起,随后一直温暖的手放到了她的脸上,原来这就是娘的手,温暖,细腻,光滑,柔嫩,还带着一股好闻的香气。

“娘……”云倾唤,一朵欢喜的笑靥,出现在她眼泪流个不停的脸上。

虽然她的脑海里,没有关于她生母的一点记忆。

但,当她看到这个绝美的温柔的女人的时候,她就从心底里知道,这是她的亲娘,给予了她生命的那个女人。

她是这样的绝美,难怪那些婆子丫鬟会说,云倾虽然也是个小美人,却远远不及她的生母。

能在梦里见到生母,云倾很高兴,她有很多想说的话。但话到嘴边,就只剩下流眼泪了。

光晕里的女子的唇瓣,一张一合,云倾即使再凝神倾听,都听不清女子在说什么。

在她着急的时候,却更加焦急的发现,光晕缓缓的消失了,光晕里的女子的身影,最终又被黑暗所笼罩,而那只放在她脸上的温暖的手,也随即消失了,只留下一抹余温。

云倾开始大力挣扎,却依旧是徒劳的,在她沮丧之际,又是一道光晕亮起,伴随着一道婉转,柔美,得意的女音:“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光晕里,没有人,只有一只放的高高的风筝,系着风筝的线被一只雪白,柔嫩的手紧紧的握住了。

不知为什么,云倾看到那只风筝,就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她拼尽全力的喊了一声:“风筝,要掉了……”

果然,高高飞扬在空中的风筝,就如她所预感到的那样,突然的,就掉了下来,没有任何的预兆。

云倾却看到,有什么隔断了风筝的线。

“不……!”在一道女子不甘的嘶吼声里,断线了的风筝徐徐坠地,间或在半空中旋了一个转子,似不甘心就这么落幕,却还是瘫软于地上,远离了那高高的苍穹。

“我不服!我不服!”

是谁在凄厉的叫喊着,是谁的不甘在天地间回荡,是谁,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