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就过去了。要知道这只绯胸小鹦鹉他同样也养了二十二年,除了不是人身,没办法跟他们父子俩一同进餐外,跟他另一个儿子没啥两样。看昨晚的情况,绿毛似乎也是能吃人类的食物的,那么或许以后他们仨都能一齐用餐了。

正想着,生意又上门了,郑父又忙了起来,没空理会那亲蜜无间的一人一鸟在说些什么。此时听得郑意的话,顺口问道:“去哪里?”

“街尾。”

“那行,顺路把猪板油给七阿婆带去吧,她家的猪油应该差不多快没了。”郑父边想边取下铁钩上挂着猪板油,想了想,又拿了两根筒子骨一起拴在梭草绳上,递给郑意。

郑意接过东西,步履轻快地出了铺子,向着长街尽头快步而去。春天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远远地,就看见七阿婆正坐在自家大门前晒太阳,穿着一身蓝布碎花的宽松衣裤,上身慵懒地靠着竹椅背,那双干瘦得青筋暴突,鸡抓似的双手随意地放置在腿上,满头的白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忽闪着银色的光芒,同时被阳光照亮的,还有那皱纹密布,乱点着老人斑干瘦面容。

她瞧上去是那样的轻松,那样的惬意,在暖意融融的春阳里,仿佛也发出温暖的桔黄色的莹光来。

这时若是有一个美院学生或是画家经过,那么极有可能又有一篇漂亮的作品问世,不知怎么郑意的心底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七阿婆,晒太阳啦!”

郑意上了七阿婆家的台阶,站在她两步开外,才大声地打着招呼,七阿婆年近九十,眼睛早不行了,这几年耳朵也背了,不站得近些,大声一些,她根本发现不了你。

听着招呼的七阿婆看了过来,眯着眼睛瞧了半晌才确定来人是谁:“啊,是意娃子啊,今天怎么有空来看阿婆啊?”

“我去瓜子叔店里买东西,老爸让我顺路给七阿婆您带点东西过来。”说着,郑意微抬左手,晃了晃手上提着的东西。

七阿婆看清郑意手中提着的东西,顿时笑开了花,一种淡淡地却又格外温馨幸福的味道扑面而来。

“还是你爸有心啊,还惦记老婆子家的猪油快没了啊,还有筒子骨呢,中午正好炖汤喝,晚上还可以下面条呢。”

七阿婆边说边慢慢地站起身来,郑意看了看手中有些分量的猪板油跟筒子骨,再瞧瞧七阿婆过干瘪瘦小颤颤巍巍身形,扬眉轻笑道:“七阿婆,我帮您拎厨房里去吧,这玩意还满重的。”

“行啊,”七阿婆收回去接东西的手,感慨道:“意娃子真是跟你爹一样贴心,阿婆老了,这腿脚也不利索了哦!”

“七阿婆还很硬朗啊,隔壁街好些老头老太,六十出头就驻拐杖了,七阿婆您都不需要的。”

郑意放慢步伐配合着七阿婆缓缓地踱着。

“那是,阿婆还很硬朗,还能活好些年呢!”七阿婆笑得合不拢嘴,或许是真的离死亡太近了,老年人都非常忌讳提起死字,最喜欢听人说吉利的话儿。

一老一少慢腾腾地走着,闲聊着,从大门到厨房,又从厨房到大门外,分分钟的距离居然花去了半个小时。

其中,听得厌烦,看得厌烦的绿毛烦躁地啄了郑意的大拇指,都被他不动声色地安抚了下来。

从七阿婆家再往走个二十来米,就到了街尾转角处,郑瓜子的店正处在那个转角处,几条街来的人都能很轻易找到它,颇有些四通八达的感觉。

也不知道是习惯使然,还是怎么的,凌江城的人总是喜欢用一个人的营生再加上他姓氏还称呼这个人,比如说郑意的父亲是屠户,人们都称呼他郑屠户,郑准家是卖卤菜的,大家都喜欢叫他爸爸郑烧腊……

久而久之,他们的真实姓名就慢慢地被人们所遗忘了,像郑意这样的小辈们,更是无从得知父辈的名字,只得跟着大人叫什么烧腊叔啊,豆腐叔啊,瓜子叔啊……林林总总一大堆,不是吃的就是用的,常常引得外地游客侧目,大约是在想着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吧。

这会儿郑瓜子的店里正有人在卖东西,那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相当美艳的女人,一头栗色的长发烫成热情的大波浪,此时正随意地披散在肩背上,一身修身得体的酒红色连衣裙,裙摆至大腿中部就嘎然而止,露出白嫩细滑的大腿,跟纤浓合度的小腿肚,足蹬十寸高的红漆皮鞋,光是个背影就惹人遐想无限。

郑意目前所在的方位,只能看到这位美人儿的侧面,而他的反应却跟大多数的男人会有的自然反应大相迳庭,既没有趁机让眼睛大吃冰淇淋,也没装着若有其事地走上前去,一睹她的的面容,而是整个人如遭重击般瞬间僵硬起来。

将小脑袋瓜子偏向一边,还有些不满郑意在七阿婆家浪费太多时间的绿毛,感觉到爪下肌肤硬度的骤变,好奇地顺着某人的目光望了过去,哦,原来是某人的老情人啊,啊不,应该是某人前世的老婆。

绿毛无趣地撇撇嘴喙,干脆在郑意的手背上卧俯下来,它对隔壁那个豪放女向来无感,不打算介入这两人间接下来可能会有的狗血纠缠。

事实证明,它想多了,郑月娇在察觉有人直盯着她看时,顺势看了过去,待发现这人是郑意时,顿时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屑地将某人从头扫到脚,那眼神明晃晃地写着一个意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一眼过后,她转过头去,把郑瓜子找的零钱放进黑皮手拿包里,另一只手拎起一包零食走出店门,高傲的昂起头颅,眼角也没撩郑意一眼就从旁边走过了,只留下一串高跟鞋撞击地面发出的哒哒声响,就连那声音,听上去都格外的趾高气昂。

绿毛见状暴笑起来,揶挪郑意道:“看吧看吧,人家根本看不上你。”

郑意表情无辜地抬手揉了揉眉心,自己刚才是被惊吓住了,不是被迷住了好不?说这话真是冤枉他了,重生之后,他就没打算再跟她有所瓜葛,他不能让这颗不定时炸弹出现在自己身边,而给绿毛带来危险。

他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遇到她,毕竟这人异常喜欢在新城厮混,以前十天半月见不到她是常事,哪知自己重生的第二天,就撞见了,一时心理准备不足,自然情绪外露了。

郑意苦笑道:“别乱说行不?我现在巴不得离她越远越好,又怎么会上赶着凑上去?我只是……只是有些舍不得儿子罢了。”

说着长长地叹息一声,又道:“罢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人不能太贪心了。”

“这事好办,”绿毛滴溜溜豆大的黑眼睛,语调幸灾乐祸地说道:“你去把她追到手,让她给你生了娃后,再一脚把她蹬掉。”

“少出馊主意!这是男人能做的事么?”郑意笑骂道。

“切,这世上这么做的男人多得数得数不清。”

“那些都是渣男好不?”郑意有些哭笑不得。

“哦,敢情阁下是好男人?”绿毛侧头斜视着某人。

好吧,他也不敢吹嘘自己是好男人,但是这事有违他做人准则,郑意说不过绿毛,于是习惯性地以沉默抗议。

这招果然一如既往的好使,很快绿毛败下阵来,挥挥翅膀说道:“得了,我只是提个建议,没有逼着你去,再说那种豪放女,肯定阅男无数了,想想都脏。”

“这事你还真冤枉她了,她跟我时还是呢。”郑意很老实地替郑月娇辩白了一句。

“哦,”绿毛声音拖得长长的,语调里全是满满的不信,“该不会是修补的膜吧?”

这边一人一鸟说得兴起,那边久等客人上门而不着的郑瓜子有些不耐烦了,于是扬声高呼道:“郑意,你在跟绿毛说什么呢?这么投入?”

“没啥。”郑意也高声回了他,而后对绿毛说,“行了啊,咱们为个不相干的人争论,傻不傻啊?”

绿毛高傲地哼了一声:“维护不相干的人的,好像是你吧?”言下之意,我才不傻,傻的是你。

“好吧,我傻。”郑意索性认输。

绿毛满意地嗯了一声,开恩地说道:“我原谅你了。”

旋即一人一鸟都失笑起来,边笑边踏进郑瓜子的店里。

郑瓜子颇有些羡慕地看着郑意手上的绿毛,感慨道:“有一只有灵性的鹦鹉就是啊,随时随地都能让人心情开朗。”

“对啊,”郑意附合着应了一声,又说,“瓜子叔,给我来一斤松子。”

“松子?”郑瓜子微微一愣,很快说道,“这你可为难你瓜子叔了,店里不卖这个。”

郑意跟绿毛同时惊讶地啊了一声,惹得郑瓜子笑了起来。

他乐呵呵地说道:“以前我倒是曾经进过一次货,只是松子价格贵,一斤得好大几十呢,老城里肯花这个钱的人少,销量太差,后来我就没进了。”

“这样啊,”郑意很是失望地看向绿毛,建议道,“要不咱们买点瓜子尝尝?”

绿毛无精打采地点点头,没鱼有虾也好啊。

郑瓜子拿起秤盘问道:“看要来啥口味?”

郑意没说话,只是瞅着绿毛,绿毛的小黑眼在白味,奶油,五香,绿茶等口味上转了转,而后吐出两字:“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