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何欢至今还记得阿婆临终前的样子。
那天天色很阴沉,空气潮湿闷热,阿婆快不行了。
阿婆常年卧床,半身不遂,吃喝拉都在房间里,房间里的味道自然是不好闻的。
阿婆瘦的只剩骨头了,蜡黄蜡黄的脸,眼眶已经深深凹陷了下去。
一双浑浊的眼球还在转动,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阿欢用力地握着阿婆的干枯的手,竭力地想笑出来。
“阿婆,你在忍忍,大夫马上就来了。”
阿婆张了张嘴,费力的想说什么,阿欢把身子前倾靠近阿婆,耳朵贴到阿婆嘴边。
只听,“阿欢,阿婆清楚自己的身体,不用再骗……阿婆了。阿婆终于可以摆脱着一身病了,阿婆很开心,只是阿婆舍不得你,你是阿婆一手养大的,阿婆最大的遗憾就是还没有见到你出嫁……”
说到此处,阿婆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阿欢赶紧将手伸到阿婆背后抚气,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阿婆,阿欢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你不能丢下阿欢一个人,阿欢需要你啊!”
眼泪终是止不住流了下来,不要离开她,她只有阿婆了。
剧烈咳嗽之后阿婆突然开始大喘气,身体都剧烈抖动起来。
阿欢看着阿婆的样子,她害怕极了。
“阿婆阿婆,你怎么了?”不知道怎么才能减缓阿婆的痛苦,阿欢抱着阿婆流眼泪。
突然,一只干枯的手用力抓住了阿欢的衣袖,将阿欢的胳膊抓的生痛,阿欢惊。
阿婆的眼睛一下子瞪的浑圆,吓人至极。
“阿欢,你的命是你师兄捡回来的,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万不能忘恩负义!”说完,阿婆的头无力的垂下,手因为用力过大而没有掉落,还抓着阿欢的胳膊。
阿欢终于承受不住地嚎啕大哭。
屋外,飘起了毛毛细雨。
十几天后,阿欢才从阿婆逝世的悲痛中走出来。
她开始回到谷中,继续正常修炼。
阿欢在谷中是没有朋友的,因为她是一个父母不详的弃婴,下人抚养长大的女孩。
当年看着师兄的面子上,谷主才将她收位外门弟子,平时坐坐杂活,练练功。
其他弟子都不愿意和她多交谈,仿佛多和她说一句话就会降低了自己身份一样。
这些阿欢不在意,在以前的十六年里,她在意的只有两个人:阿婆和大师兄。
她是大师兄捡回来的,阿婆将她抚养成人。
她叫亦何欢,这个名字是她十二岁的时候自己取的,因为大师兄教她的第一个词语:生亦何欢。
她想,她以后就叫亦何欢了。
后来她告诉了大师兄和阿婆,他们都只是笑笑,然后默认了这个名字。
阿婆走的那天,大师兄迎娶了谷主的女儿,哦不,不是迎娶,应该用纳。
听说大师兄是帝都大官的弟子,权力很大,谷主的女儿还不够资格做大师兄的正妻,所以大师姐以妾的身份嫁给了大师兄。
因为那日是大喜日子,阿婆不被允许下葬,只能放在屋里,等到婚后第三天才得以入土。那天,天空下着小雨。
一个月后,阿欢才见到大师兄。
身材颀长,剑眉入鬓,薄唇凤眼,俊美无双,英气逼人。
大师兄生的很英俊,是阿欢从小到大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
“阿欢,近来武功练得可好。”大师兄对旁人向来很冷,但是对阿欢却是耐心十足。
阿欢天生就不是习武的料,大师兄却不信,他告诉阿欢:“习武之要点在于持之以恒,天赋只是其次。”
阿欢知道大师兄是骗她的,因为大师兄习武非常有天赋,谷主曾夸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击败谷主出师了。
而她怎么勤奋刻苦练习,也只是得到谷主的一个“庸才”的评价。
看见大师兄,阿欢今天忽然不想练武了。
“大师兄,阿婆走了。”阿欢情绪还是很低落,她低头看着自己鞋上的灰,灰已经和鞋融为一个颜色了,阿欢看了半天,才察觉原来是自己的鞋太旧了,穿的已经看不出颜色了。
大师兄的温暖大手落在阿欢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
“阿婆年纪大了,生老病死是很不可避免的,不要太过伤心了。”说罢,大师兄拿出手帕轻轻为阿欢擦去脸上的泪。
这是阿欢才惊觉,原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只是不知这泪是为了谁而流。
生活还在继续,阿欢独自一人生活了几个月。
平静在一个雨天被打破了。
大师兄冒雨闯进了阿欢住的屋子。
“阿欢,有没有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刺客?”大师兄俊美的脸上难得带着紧张。
很多师姐师妹都说大师兄天生一张冷脸,尤其的俊美。
阿欢身上穿着陈旧的睡衣,还是一脸未睡醒的懵懂表情。
她摇摇头,说:“今天下雨,我很早就睡了,我这也没有其他人来。”
阿欢说的是实话,她住的这个屋子离谷中很远,已经靠近山壁了,这片就她住的这一间屋子,草屋。
大师兄看了下屋内的摆设,都已经老旧,草屋也有好几处漏水,环境不是一般的恶劣。
一丝怒意,一丝心痛缠上心头,大师兄对阿欢说:“你收拾一下东西,后日随我去帝都。”
没有解释,就抛下一句话,他就走了。
阿欢知道大师兄骨子里是很霸道的,他的命令,是不容他人拒绝的。
阿欢跟着大师兄到帝都。
这是阿欢第一次出谷,向来沉稳的性子在看到新事物的时候也难得地活跃起来。
一路上,阿欢用手举着马车上的窗帘子,都没舍得放下来过。一双大眼睛紧盯着外面的风景,连眨都不带眨的。
大师兄看到阿欢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
给她带上面纱,由着她去看。
“阿欢,以后什么时候想看就可以出来看,不用今天就把一辈子的风景看完。”
大师兄调笑阿欢。
阿欢只是笑笑,却不说话,也没有因此而改变自己的行为。
到了帝都,大师兄将阿欢安排到一个大宅子里面,让人送了许多华丽的衣裙和首饰上来。
阿欢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房子,还有这么多漂亮的衣裙。
阿欢开心极了。
大师兄让阿欢去换上看看合不合适。
阿欢换好之后站在屏风后面不敢出来,她很羞涩。
大师兄笑着说:“出来吧,阿欢总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出来了。”
莲步轻移,阿欢出来了。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惊艳。
大师兄真的看呆了。
他一直知道阿欢生的漂亮,在谷中,阿欢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都是阿婆将一些旧衣服缝缝改改给阿欢穿的。阿欢走路喜欢低着头,所以没有几个人知道阿欢是美人的。
美人素颜,只是身着一袭金色长裙,却将美人的身材展现,金色极衬肤色,肤白貌美,唇红齿白,一双温柔的大眼睛。
大师兄忽然觉得,他的小阿欢,长大了。
来到帝都有几个月了,大师兄一直很忙,将阿欢安排好了之后,就没来过了。
阿欢一个人住在这所漂亮的大宅子里面,大师兄给她安排了几个丫鬟婆子。阿欢是享不得福的,也不让这些人伺候。
不过这些下人很负责,按照自己主子吩咐做事。阿欢将这些人安排在前园,她一人在后院。
每日三餐会有人送饭进来,其他时候阿欢总是自己一人在后院练功。
也从来不要求出门,对什么都不挑。
这让那些下人们都很惊讶,没想到这位被伺候的主子生活比他们下人还随意。
一天雨夜,阿欢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开门,是那个黑衣人。
来帝都的前一个晚上,大师兄追杀的那个黑衣人。
阿欢欺骗了大师兄,其实她见到了这个人,只是她没有告诉他。
她把这个人藏在屋外不远的山壁的石洞里面,用枯草植物挡住了洞口。
草屋里面漏水严重,是看不出外面带进来的水迹。她知道大师兄信任她,所以她直接把沾血的衣服鞋子扔到了床底下。
不得不说,阿欢那天成功原因只是因为,她了解她的大师兄。
至于她为什么要救这个黑衣人,只是因为她想随心做一件事。
这天,有个阿欢意料不到的人来看她。
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师姐,竖着一个象征妇人的发髻,穿着色彩鲜艳的衣裙。
大师姐很直接地对阿欢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阿欢摇摇头。
大师姐盯着阿欢看了半天,语气诡异:“原来真是个美人胚子,以前还真是瞎了眼,居然养虎为患。”
她一直知道她的夫君对这个女孩好,她以前远远见过阿欢几次,阿欢给她的印象就是一个灰扑扑的阴沉女孩,她觉得阿欢对她构不成威胁。
只是没有想到,她这小半辈子顺风顺水,就在阿欢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的,您是大师姐。”
“我是谁的女儿?”
“师傅的女儿。”
看着阿欢这幅土气的模样,她觉得阿欢估计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是天下第一谷谷主的唯一嫡女,嫁给了这个国家最尊贵的男人为妾。”说完,她看向阿欢,后者还是一脸迷茫,好似不理解她的意思。
“你知道你的大师兄,全名是什么吗?”
阿欢一顿,回到:“不知道。”
大师姐笑了,明艳至极。
“你的大师兄,也就是我的夫君,他叫澹台皓肆。”
大师姐很满意看到了阿欢震惊的表情。
澹台是皇室姓氏,而现任帝王是推翻前朝帝王上位的。本朝的第一位皇帝,而他只有一位皇子,也就是太子。皇室人脉稀少,只有帝王和太子姓澹台。
帝王至今已到花甲,那么大师兄只会是——当朝太子。
不给阿欢反应的时间,大师姐又继续说:“也只有他这尊贵身份才配的上我,只是可惜我是江湖儿女,所以也只能为妾。”修的尖锐美丽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椅子里。
阿欢定下心,主动开口问道:“大师姐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大师姐连不屑的眼神都懒得给她。
“因为你的大师兄居然想娶你为侧妃,真是不可思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