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元年,三月,初春。
日头从白雾之中跳起一个角度,光辉照在九横九竖的门钉之上,使那金色越发显得耀眼,朱漆的大门轰然而开,门前已经排好了队列文武百官鱼贯入内。
从昭华门开始一直到紫金正殿,到处都是白色的纸花与长藩,百官无一不是沉默低头而走,再没有往昔的高谈阔论。
紫金正殿内,六更的钟声还未响,满朝文武已经分列两侧,只是两列的首位都奇怪的空着。
六更钟刚响第一声,伴随着环佩叮咚作响的脚步声,一个白发老者缓步而前,慢慢走到了右列第一位的空缺处站好,六更钟也刚好响完最后一声。
怀公公抱着拂尘,缓步从后堂走出:“皇上驾到。”
伴随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朝贺之声,段无弈一身龙袍正坐在龙椅上。
“众卿……”话还没说完,便是一声呵欠,“平身。”
一旁的怀公公也是极有眼色,见段无弈说完,便朗声宣到:“有本上奏!”
“启奏吾皇,”右列工部尚书站了出来,不抬头还好,一抬头便看见段无弈头上的冕旒歪着,连龙袍脖颈处的扣子都未扣好,右手边的袖子卷起着。
许是工部尚书打量的时间过长,段无弈也有了察觉,羞赧一笑,“刘尚书何本要奏啊?”
其实早已见怪不怪了,但日日早朝不是忘记穿鞋,就是衣冠不整,实在……刘尚书摇了摇头朗声道:“先皇驾崩已有月余,皇陵的修葺及重建是否要进行,还请皇上定夺。”
段无弈拿起身边的朱笔,刚准备下笔写些什么,却不慎打翻了手边的墨砚,墨砚一路翻滚,在安静的紫金正殿上响起一连串回音。
段无弈有些手足无措,最后还是放下朱笔,略微的支起上身,探身问道:“不知丞相太傅有何看法?”
不知是谁从鼻子发出的闷哼,虽然声音不大,但却格外明显,丞相秦洪道没有多加理会,而是报手答道:“臣以为,与周国大战刚刚结束,不易大兴土木,但是皇陵已经许久未曾开启,臣担心难免有差池,不如请方大人带兵护送先皇遗棺,一同前往皇陵更为妥当。”
“呸,先皇驾崩还不足整月,你这老贼竟如此忘本!”左侧一个老臣站了出来,正是刚才发出声响的方劲忠将军,“先皇与周国大军同归于尽才换得现世的安稳,皇陵不修如何能光耀先皇的功绩!”
他说道激动之时又向前走了两步,指着左列首位的空缺说道:“天威将军随同先皇战死沙场,可却一夜之间被大火烧死了全家,现在都抓不出真凶!秦老贼,你手下大理寺难道都是吃屎的不成!”
秦洪道丝毫没有理会方劲忠,“启禀吾皇,天威将军家眷一案大理寺已经结案,乃是柴房走水所致,并无他人行凶的迹象。”
“没有?我看是贼喊捉贼吧!”方劲忠似乎也是豁了出去,不管不顾地喊了起来。
段无弈微微垂下眼帘,从没挽好的袖子中伸出手挠了挠头,而后笑着问道:“朕小时候,丞相太傅与朕说过一个词,叫做能者居之,如今方将军乃是我朝首屈一指的大将,如此能臣护送先帝遗棺再合适不过了,对吗,丞相太傅?”
秦洪道仰着头说道:“诚然。”
方劲忠一愣,天威将军死后,他乃是超重手握最大兵权的将军,皇陵远在边关,如此一来便是逼他要交出兵权。
“呵呵,”他无奈大笑两声,“如此之朝堂,老夫不待也罢!末将领命,明日出京。”
身上盔甲噼叭作响,方劲忠摘下头盔,掏出了号令二十万大军的虎符跪着面对段无弈呈了上去,“末将现如今也只能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一旁的怀公公忙截了虎符,递到段无弈手中。
摸着滚热的虎符,看着跪在面前的方劲忠,段无弈没有丝毫犹豫,“如今天虎将军之职已经空悬,国不可一日无将。”
这一刻秦洪道已经等了许久,先皇驾崩,新帝又是个不长进的愚钝之辈,他的长子秦然被他安插在兵部已久,此刻正是推举他的好时机,于是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却被段无弈把话接了回去。
“正如丞相太傅所言,能者居之!即日张贴皇榜,此一届的武状元便顶替天虎将军的空缺!”
这一番话堵得秦洪道哑口无言,连忙启奏到:“皇上,武状元可未必会行军布阵啊。”
段无弈一愣:“丞相太傅说笑了,打仗不就是在战场上厮杀,自然是哪个厉害哪个赢了!”
趁着秦洪道发愣的档口,怀公公清了清嗓子道:“无事退朝!”
段无弈下了朝便直奔御书房而去,早已等在门前的苏渊远远看到他过来急忙下拜:“叩见吾皇。”
段无弈一挥手,丝毫不见刚才殿上的愚钝模样,“没时间说废话了。”转头吩咐:“守在门口,任何人不得靠近。”
身后跟着一路小跑的怀公公道了一声诺,掩紧了御书房的门。
段无弈撩起黄袍坐稳,先拿了手边的暖茶喝了几口,另一只手一探便摘了早已歪得不成样子的冕旒,扣好了胸前的龙袍,最后利落地挽起衣袖。
再抬起眼,似乎是换了个人一般,不再是刚才像死鱼一般无神的双眼,而是如深夜之中星子般璀璨的双眸,他微微上翘的嘴角扯了一个自信至极的弧度,“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