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两个人吃完饭从餐馆里出来,外面天已经黑了。

顾又玄回头看着予墨:“如果沈小姐不忙的话,能不能陪我去走走?”

天上一轮毛月亮,法国梧桐的枯枝在冬夜寒冷的风中轻轻摇曳。予墨紧了紧外套,问:“去哪里?”

“那边有一个教士的墓园,我一直想去走走,你可以陪我去一下吗?”顾又玄问。

“……墓园?”予墨有点迟疑。

“嗯,非常可爱的一个墓园,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来江海传教的传教士和他们的家属留下的。”顾又玄说。

予墨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可爱”来形容墓园,她甚至想到他脑中的英文原词——lovely。在国外,尤其是在欧洲,墓园确实是一种文化风景,某些名人坟茔集中的墓园甚至是旅游景点。江海是一座殖民城市,留下了不少那个时期的文化遗产,墓园就是其中之一。老租界有不少著名的墓园是作为历史文化遗产而受保护的。

萧瑟的冬夜去逛墓园,不知道是一种什么体验。予墨想了想,说:“好吧,我陪你去。”

墓园距离餐厅不远,顾又玄和予墨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旁边是一个很小的街心公园,周围都是红砖的、水门汀的老洋房。看上去这片墓园占地有上千平方米,一座座坟茔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大约有三四百个。中间的道路是用黑色的煤渣铺的,墓园的最中心是一座女神像——冥后珀耳塞福涅。

予墨的细高跟鞋踩着煤渣路发出悦耳的沙沙响声,两个人影被月光和灯光拉长了,从脚下延伸。予墨刚喝了一些红酒,带着微醺的感觉,揉合着身边肃杀的氛围,有点异样的浪漫。

“你怎么会喜欢逛墓园?”予墨问。

“因为喜欢看墓志铭。”顾又玄说,“再平淡的人生,浓缩在一句话里,也会有精彩的哲理。就像再烂的电影,压缩成一分钟的预告片,也是精彩纷呈的。”

在顾又玄的提醒下,予墨开始留意两边墓碑上的墓志铭。

在一方大理石的墓碑上写着一行英文,翻译成中文大概是:“不要在我的墓前放花,我对花粉过敏。”

予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有一方很精美的墓碑上写着外文,但予墨看不懂。问顾又玄,他说是德文,并翻译给她听

“在我年轻的时候,

我想改变整个世界,

当我渐渐长大后,我发现自己并没有能力改变整个世界。

于是,我又想改变我的家人和朋友,事实证明我的家人和朋友也是不可改变的。

我惟一能做到的,只是改变我自己,

但是我惊奇且欣喜地发现,

当我改变了自己时,

或许,我就可以影响到我的家人和朋友,

或许,我就可以进而影响到这个世界。”

予墨和顾又玄站在那块墓碑前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跟在他们身后四五米远的阿龙忽然大喊:“会长!”

顾又玄转身看着阿龙,阿龙瞪大眼睛看着顾又玄的胸口。予墨奇怪地看了一眼,发现顾又玄的胸口多了一个小小的红点。

予墨顺着光束看过去,那束光似乎是从墓园背面的一座破败的小洋楼里射出来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狙击枪?

阿龙距离顾又玄有四五米远,如果他飞扑过来保护顾又玄,狙击手可能会立即开枪。

予墨看着顾又玄胸口的小红点,忽然,那个小红点挪到了予墨身上。

阿龙松了一口气,予墨却被吓得哭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我还没结婚呢……”予墨浑身发抖。

顾又玄看着予墨,忽然伸出手把她揽在自己怀里,狙击枪的光束落在予墨的背上,如果枪手此时开枪,子弹会同时穿过他们俩的身体。

“会长!”阿龙喊道,“你要干什么?”

“你别过来!”顾又玄大声说。

阿龙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顾又玄低头在予墨耳畔说:“你别怕,他不会杀我。”

予墨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顾又玄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他’想跟我玩游戏。”

予墨紧紧贴在顾又玄身上,他的心跳贴着她的心跳,他的身体支撑着她的身体。

他在她耳边说的话让她有些恍惚。什么叫“他想玩游戏”?

“你说什么?这只是闹着玩的?”予墨问。

话音刚落,一阵疾风嗖的一下从耳边擦过去,面前不远处一块墓碑上多出一个小小的单孔。

予墨浑身抖了一个机灵,双脚一软,嘤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是开玩笑的啊!是来真的!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就是这种下场!

顾又玄牢牢地抱着予墨,哄着说:“没事的,吓唬人而已。”

予墨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只是哭。

顾又玄拍了拍予墨的背,又对阿龙点了点头,阿龙会了意,牢牢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予墨满脑子要死了自己还没结婚真是太不值了,这辈子好像忙忙碌碌的,细想起来没真正快意地活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爸妈会哭的……”予墨紧紧拽着顾又玄的衣服,躲在他怀里哭个不停。

“……沈小姐这么软硬不吃的人,原来也怕死啊。”顾又玄淡淡地说。

“我不想死啊!”予墨哇的大哭起来,可惜这个鬼地方除了顾又玄和阿龙之外,谁也听不到她的哀嚎。

嗖的一声,子弹再次从他们身边掠过,再次击中了墓碑。

顾又玄回头看了看那块墓碑,然后拍拍予墨说:“别哭了,不用死了。”

予墨躲在他怀里边哭边问:“你想到办法了吗?快点带我离开这里啊!”

顾又玄说:“他在跟我们玩游戏,猜中了谜语就不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