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夏小余穿过仅供一人进出的狭窄门楼,从小谢住的那栋里走出来,抬头望了望他那间房子的窗户,又惆怅地低下头,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家。

她刚走过,小谢的脸便映在窗户上,脸上竟带着一模一样的惆怅,还有少许自责内疚。

夏小余刚打开门,才三岁的弟弟便一个猛子扎过来,小脑袋瓜顶到她怀里。

夏小余的肋骨被撞得老疼,哭笑不得地冲屋里喊:

“妈,你把弟抱着别让他乱跑!”

夏小余的弟弟叫夏小够。

列位,光看名字就知道取名儿的父亲什么心态了。

弟弟是“哪怕只要你一个就够了”,夏小余是“要你一个也是多余的”。

夏小余放下钥匙,精疲力尽地坐到厕所小凳子上,费力地洗着被酒鬼父亲吐得一塌糊涂的衣物。

大冬天的,洗了几下手指节便通红。

妈妈“嘿哟嘿哟”地将弟弟抱起来,三岁小孩真不轻,走到夏小余身边,低声问道:

“……那个,吴婶儿给你介绍的新工作,咋样?”

夏小余垂着头红了脸,道:

“哎……这时节还行,我穿大衣围巾,又是短头发,戴着口罩又不说话,没人知道我是女的……”

妈妈眼中透出慈爱和内疚,一手抱着弟弟,一手摸着夏小余剃着寸头的脑袋瓜说:

“余啊……苦了你了。这工作虽说能挣两个饭钱,但……说出去丢人……”

夏小余蹭着妈妈的手,笑眯眯说:

“不丢人!总比那掏粪的轻松!再说了,这不是女澡堂人满了吗,吴婶儿说了,但凡女澡堂能挤出个空位来就让我过去!”

弟弟小童音恰如其分地插嘴道:

“掏粪……掏粪……”

夏小余一头黑线地看着亲弟。

妈妈愧疚又难过地看着她,道:

“可是啊,说来说去,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那种地方……唉,为了装男的,你这头发又搞成这样……以后怎么找对象啊!”

夏小余手脚麻利地将衣服拿起来拧干,一边拧一边笑道:“妈……你就放心吧!要是一男人去当妇科医生,他也不得看遍多少女人?你就当我是男科医生呗!吴婶儿说了,我就当自己是给水泥桩子擦灰的!哈哈!”

妈妈又好气又好笑轻拍了她一下,依然担忧道:

“余啊,要是能找到别的事儿,可别再去那嘎达了!对了,你今天咋回来这么早?……”

母女俩正说着,一声破锣嗓子惊天响起:

“妈拉巴子的赔钱货!老子昨儿买的彩票呢!”

妈妈和夏小余脸上同时出现惊恐的神色,妈妈急忙按住她,颤着小声道:

“你洗着,别来了,我去。”

夏小余反手拉住妈妈,焦急低声道:“不行!他又要打你!我去!”

妈妈死死地将弟弟按在夏小余怀里,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一室一厅的出租屋十分狭窄,夏小余原本是缩在厕所里洗衣物,妈妈两步就走到了厅里。

夏小余担心地擦干手,刚从小凳子上站起来,抱紧弟弟,便听到“啪”地一响。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只听得妈妈压低嗓子痛苦地叫唤了一声。

随即父亲的铜锣嗓子就又高声响起:

“说!给老子藏哪儿了!敢动老子东西,一天不打你皮痒是吧!”

夏小余怀中的弟弟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她急忙哄着弟弟,生怕更加激怒了外面的煞星。

——真是够了!

别人家都是其乐融融、温暖有爱,自己这个家,日复一日地上演全武行!

夏小余本就难受,今天早上霉冲冲地搓掉了地头蛇孙大勇的纹身,被他带着一帮人追得像脱缰的野狗一样。

到了小谢屋里松了口气,让他画得那么美,总算高兴了起来,却叫“对称”这词一闷棍打晕头了,想起恶心的往事。

而回到家里,又是烂酒鬼到处发泄的烂样,夏小余心中火气蹭蹭地直往外冒。

这会儿她的亲爸还在指着妈妈骂骂咧咧,直如火上浇油推波助澜,原本性子绵软的夏小余听着妈妈痛苦的抽泣,脸色变得铁青。

一咬牙一跺脚,怒火终于量变产生质变。

夏小余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猛地单手抱起哭个不停的弟弟,另一只手将还有一半洗衣水的盆子端上,“砰”地一脚踢开厕所门。

酒鬼父亲听见门响,粗眉楞眼地转过头来,铜铃般的牛眼里满是红血丝,下巴胡子上果然还沾着酒渣样的液体。

夏小余心里冷笑:

——真丑!为什么以前我竟不以他为耻呢?

当下便毫不留情,将半盆冷水迎头泼上去!

“哗啦”一声,伴着妈妈的尖叫,酒鬼在大冬天里全身湿透!

“吼……吼……”夏小余的亲爸浑身打着冷摆子,凶神恶煞地转过身来看着她,“你……”

妈妈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大吼一声:

“余啊,快跑啊!”

夏小余站着不动,手上死死地握着拳头,满脸恨意。

——今天要么你就弄死我!你弄不死我,我就要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