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且说紫苏云洲路上巧遇的那对夫妻住在青竹巷,家境殷实,也是积善之家,邻里都称周员外。云洲带着紫苏登门拜访时,周员外略感诧异,毕竟只一面之缘,交谈时说了几句客气话,孰料对方竟然当真,这就找上门来,莫非有所图不成?只是见云洲清隽雍容,衣饰华贵,不像是打秋风的闲人,周员外一边在心中忖度,一边脸上端起客气的笑,殷勤请他们进了厅堂,奉上茶来。

略略寒暄几句,云洲给紫苏递了个眼色,紫苏会意,转向周夫人,甜甜问了句:“夫人家的小哥哥可在家么?我买了糖人儿,想送给他们尝尝。”

周夫人招手让紫苏到了跟前,摩弄了一下她颊边浅浅的笑靥,笑道:“多谢你记挂着,那三个大些的都去了学堂,还不曾下学。曜儿虽在家,”说到此处,不由得一蹙眉,微微叹了口气:“他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复又勉强笑了笑:“等他好些,再陪你玩罢。”

紫苏讶道:“小哥哥哪儿不好?可瞧过大夫了么?”

周夫人黯然道:“这城中的大夫几乎瞧遍了,药也不知吃了多少,竟没有见效的。”说道此处眼圈儿有些微微泛红,恨声道:“一伙子庸医。”想起日渐虚弱的幼子,一时间悲从中来,正伤心间,觉得袖子被扯了扯,原来是身边的小姑娘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她:“夫人,我叔叔会瞧病呢,给小哥哥诊诊可以么?”

周员外和周夫人听了这话不由自主一起看向云洲,却见他皱了皱眉,略带不满地瞥了紫苏一眼,沉声道:“员外与夫人见笑了,小丫头懂得什么,只不过素日里见我摆弄些药草,就口无遮拦说出这种话来。”

紫苏缩了缩头,嘟囔道:“可前几天我发高热,浑身疼,头更是疼的要命,就是吃了你的药才好嘛。”

云洲板起来脸:“还说?若不是你夜里贪玩,捉那劳什子的萤火虫,怎么会病了?”

紫苏不服气,才要驳一驳,被周夫人握住了手,低声安抚道:“好孩子”。又抬头对云洲笑道:“有劳先生给曜儿瞧瞧去,咱们半路相识,也算有缘,说不定您能妙手回春,我们夫妇感激不尽。”接着又对周员外道:“宜早不宜迟,这就带先生去给曜儿诊病罢。”一路里行云流水说完,竟率先返身带路向后宅去了。走了几步,紫苏回头吐了吐舌头,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叔叔,快来。”

且说周员外在一旁,一直没机会插上话,这会子看着夫人牵着紫苏拐过了泥金山水屏风,才缓过神来,觉得客人还未答应,夫人就这样自作主张,竟是一幅逼人上梁山的架势了,心中颇不好意思,一时圆脸上陪出略带歉然的笑,向云洲拱了拱手:“劳烦先生了。”

云洲心中失笑,暗道紫苏这丫头愈发古灵精怪了,面上依旧神色不动,谦言道:“在下医术浅薄,就怕······”

周员外见多了名医们的自负态度,如今见云洲神态谦逊,却又淡定从容,说不得是个大有本事的人,再者儿子病了这许久,本城甚至周边的医馆已然看遍了,此时天上掉下来一位大夫,死马权当活马医一回又何妨!遂又深深施了一礼,道:“只求先生诊一诊,先生无需顾虑太多,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感激的。”

人家诚心求诊,云洲也就顺水推船。一行人穿过抄手游廊,又进了一道角门,来到内院的一间卧房之中。

碧纱橱中的床上躺着一个小小少年,此时他正昏睡着,锦被严严实实盖到下巴,虽然闭着眼,却仍看得出清秀雅致的模样,只是脸色苍白的过分,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尖尖的下颌越发显得他羸弱不堪。

屋里有两个大丫鬟守着,见家主进来,赶紧施礼。云洲比个个噤声的手势,自顾自坐在床边细细诊脉。其余人都屏气凝神,不敢稍动。

众人见他诊完了脉,又仔仔细细查看少年的全身,从头至脚,几乎一寸之地都不曾放过,最后握住少年的脚踝看了又看,方微不可察的吐了一口气。

周氏夫妇只觉得心惊肉跳,见云洲一脸的沉重之色,一时间更是不敢出声询问,两口子白着脸,捂着胸口跟着云洲出了卧房,一路回了厅堂。周夫人再也忍耐不得,惴惴问道:“先生,曜儿的病······?”

云洲坐定了,垂目凝思,听周夫人问话,一时并不回答,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小公子这种情形有多久了?”

“一年半左右。”

“症状如何?”

“除了身子越来越虚弱,看不出别的。”周夫人愁眉不展。

“除了夜间,白日里他也时常昏睡不醒?”

周夫人道:“不,隔段日子他才会昏睡一整日,平日子还好,也就一两个时辰”

“隔几日?”

周夫人握了握拳,非常肯定的答道:“一个月,我日日照顾曜儿,早就算得明白,每月十五之后,曜儿就会昏睡一整日,然后需细心调养,就会慢慢好一些,可是,到下月十五,又会复发一回。”周夫人忍不住又要掉下泪来:“我苦命的儿!”

云洲听了周夫人这一番陈述,便知此前自己所想不差。遂对周氏夫妻道:“我已明了,只是小公子这病得有些·····”他稍作沉吟,委婉地换了个说法:“有些特别,不是寻常方剂针灸能治的。明日便是十五,我会在此处看顾好小公子,如果平安过了,小公子应当就无碍了。”

他于病情上说得含糊,却又肯出手医治,听起来还有几分成算。周氏夫妻面面相觑,心里着实没底,到了这地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成败就在明晚?也罢,且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