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借火一把

天空上那一片漫山遍野的浓烈晚霞渐渐褪去,月朗星稀如期而至,只是它来的安静,又习惯隐在黑夜中,让人觉察不到它另一番风情。

刚过了辰时严麾带着这一队人,如往常一般入夜后在云雾城的街头巡视。严麾勤勉奉公,这例行巡视便他入驻云雾衙门后定下的一条规矩。云雾城本就不大,一个时辰便能将城中踩个遍,眼瞧着整个云雾城就差这傅家所在的东南一角了。

一个瘦小的人影隐声在黑暗里,偷偷潜到了傅宅的后院。那人侧耳听了片刻,周遭一片万籁俱静,偶有几声虫鸣、风过留了声音。

傅宅占地不小,府里本是人丁稀薄,自从傅老爷没了,这后院更是人迹罕至。只是可惜上好的房子都装了灰,成了虫子窝,墙角屋廊下都是蜘蛛布下的网,想来这诺大的空房已经成了它们的洞天福地。

那人翻身潜入,一个趔趄,险些将他跌了个五体投地,勉强站稳,落地时踩到了胡乱丢弃在墙里的枯枝败叶,悉悉索索弄出来的动静并不大,可也惊了这个“小贼”,他将身子狠命压在院墙上,妄想着和那青砖、黑夜融为一体,使劲压抑的呼吸让他额头微微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足足过了一炷香,那人才动了起来,随便在这后院的一排屋子选了一处,抖开手中火折子,胡乱抓了一把杂草,点着了扔到了门窗上。火焰很快贴上了那门窗,开始舔舐着上窗户上那雕花的窗棂来。那人见火已经燃起,松了胸口一口气,头也不回,翻墙而出。

傅宅处在云雾的东南东一隅,已经到了云雾镇的边上,想来当初傅老爷选中这地处偏远的一处宅子,正是看中了它清静,这府中后院一直空闲着,更是罕有人来。

严大人带着捕快们巡察到了着傅宅,倒是没着急离开,瞧着那紧闭的大门,若有所思。自从傅老爷的尸身现世,傅府便时常大门紧闭,如同在闹市中隐遁避世。

因着府中小姐并着那郎方不在,朱元依着郎方的吩咐,早早紧闭大门,本是晚饭的时间,正是家家灯火通明,一家团聚,笑语晏晏的时候,傅家宅子里却是一片安静,偌大的府邸,只瞧见零星几点烛火,寂寥冷清,倒不如普通农户家里烛火明亮来得热闹。

那宅子后院里冒出了些许烟来,婷婷袅袅,缥缈轻盈,隐在夜色里实在难以引人注意。严麾冷眼瞧着那烟居然越来越稀薄,眼瞧着一阵风来就要散了。

严麾不禁咂了一下舌,偏过头来,低声和霍健咬起了耳朵。

“霍捕头,这火烧的不行呀,这点烟还不如厨房烧火做饭的柴火大。”

“大概是因为这几日阴雨绵绵,屋子太潮,烧起来见烟,不见火。再说这放火实在不是咱们擅长的手段,没啥经验,嘿嘿。”

正当一队捕快们正大眼瞪小眼,生怕一个大喘气便吹灭了那后院的烟火。放火的“小贼”转过傅家后院,一头便撞到了这队人里。

霍健一瞧,一把扯过他,压低声音道:“小六子,你小子,瞧瞧你干得什么活?”

“霍捕头,这放火的事情,又没干过,吓得我手脚发抖,瞧着火起来......我就跑出来了。”

霍健一把拍在那小子头上,平素里拍打小玉并舍不得十分用力,拍这个小六子可是用着十足力道,一击即中,小六子头上没带帽子,一把少得可怜的头发,纠结成一个颤巍巍的发髻,已是弱不胜簪子,哪里撑得住霍健这厚实的大手,一巴掌下去,那发髻便成了鸟窝。

“算了,不是什么大事,这几日下雨,实在不好烧,带点东西,火上浇点油,让它旺起来。要不然咱们可没由头破门而入。”

霍健应了一声,心道:“小时候听说书的,三国诸葛亮借东风,草船借箭,可从来没听说过县太爷带头放火的?”

霍健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想了想到底还是问了:“大人,这.......有人到上官那里告大人的黑状,可......”

严麾瞧着霍健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这看似脾气暴躁的霍捕头,却是个守规矩的老实人,想来是对放火这事,心有微词。便道:“霍捕快不要担心,出了事情,自有我兜着,左右不过是脱了这身官服,算不了什么大事,我今日就是要借一把火,烧个热火朝天。”

霍健暗暗心道:“十年寒窗好不容易考了状元,吃上了皇粮,自然应该爱重,这严大人说起罢官倒像是过家家般,毫不在乎,这读书人肚子里想的东西和咱们到底是不一样。”

严麾倒不是真的不在乎,他不觉得丢了官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毕竟家里也不缺这样一个小小的县令来加持。

他小时候做错了事,父亲对他一惯是和颜悦色。年幼时还觉得父亲的脾气未免太好了些,后来他才知道,父亲对哥哥和弟弟并不是这样,更加迫切地找起麻烦来,可即便他捅破了天,也不见父亲教训。他年幼时多找别人麻烦,现在自然也不怕别人来找麻烦。

严麾扯下霍健腰间的一把酒葫芦,放在耳边摇晃了几下,酒不多但聊胜于无,何况他也没真的想把傅宅付之一炬。

严麾一抬手扔给那鸡窝头的小六子,道:“有没有胆子再去一趟,里面可都是杀人放火的强盗土匪,你若熊了,我派别人去。若你办成了,以后在咱们云雾衙门大小也算上位人物了。”

小六子一脸茫然,迎上严麾,那混着蛊惑和期盼的眼神,刹那将他心底的怯懦烧得干净,顿时挺直了脊背,见那葫芦扔向自己,顺势抬手一把接住,道:“敢。”说罢,抹了一把头上的细汗,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不多时,浓烟裹夹着木料高温炸裂沸反盈天的声音在傅家后院炸开了锅。

“好小子。”

严麾面露喜色,带着一队捕快迅速扑倒了傅家那紧闭的大门前。

砸门声混着着火了呼喊,好像晴空一个炸雷,劈得朱元手忙脚乱。一遍指挥着赶紧救火,一遍让人赶紧看看,什么人砸门砸得惊天动,这个火上房的节骨眼,没眼力见得来添乱。

大门刚开了一条缝,霍健便带着人潮水般挤了进来,又迅速的将大门紧紧关上,顺手将那几十斤中木栓拴好。

开门的小厮被这阵仗惊得愣在廊下,霍健一个眼色,那小厮便被身后被捕快一脚踹掀在地,几下捆成了粽子。

“大人,您这么做什么?可不是为官之道。”

严麾低头瞧了一眼那小厮,俊秀的眉眼中藏着的一场凉雨,霎时浇灭了那小厮嚣张气焰,薄唇中吐出两个字“救火”便再也不去瞧他。

小六子见那人还要喊叫,顺手扯过那小厮腰上的汗巾,一把塞在他嘴里,在他腿上踢了两脚,道:“你知道什么为官之道,我问问你,你们这窝土匪走的是什么道儿?”

朱元一惊,竟不知什么时候漏了底,知道今日恐怕是难以全身而退,哪里还顾得上已经上房的火,一把扯掉头上飘摇的软帽,想来也不必装窝囊的管家了,顿时平素那老实憨厚的朱管家已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