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女儿错了。女儿以后定然不会再使小性子，一切都听父亲的。”高小姐在大厅里跪下，动作有些迟缓。
高老爷点点头，看起来一点意外的神情都没有。
“小女已经大好，我也就不同你多计较，给他一笔钱，把他丢出去。”高老爷大手一挥。
那个书生原本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此时听到高老爷这么说，忽然笑了出来：“罢罢罢，我明白了，小生多谢高老爷，高小姐。以后我就当从没有认识过你吧。”
他向叶归凡等人作了个揖，叶归凡犹豫了一下，还是嘱咐道：“兄台往后千万当心，如果能离开这个伤心地就早些走，早些重新开始吧。”
书生点点头，顺从地接过下人递过来的银子，在手中掂量了几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听他的语气，高老爷早就知道高小姐和这个书生的事。这个事情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等会出去跟你说。”
“如此，我们也告辞了。”叶归凡说，“高小姐身体无恙，我们什么都没做，就不需要高老爷的谢礼了。”
和陆钦交换了一个眼神，没等厅上的人回答，两人准备一起离开。
然而。
“慢着！”少女忽然出声，指着坐在厅里的那些个术士，“高小姐虽然身体上没病，但也算是我们治好的，他们是骗子，就依照刚才说的割了舌头吧。”
叶归凡有些无奈又有些生气地看了她一眼。
气氛忽然凝滞，众人都没想到她好意思翻旧账。那为首的老头说：“姑娘没听过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如今姑娘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
少女挥着拳头正要冲上去，叶归凡拦着她，对厅上众人说：“高小姐这病……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们既然没有本事，咱们就后会无期吧。这姑娘性子冲动，说话不过脑子，各位前辈不要多同她计较。”
高老爷听他这么说，表现出一副兴趣泛泛的样子，那帮江湖术士爽利，当场把银子丢在桌上：“我们心里有数。我卖小兄弟一个面子。高老爷，我们告辞了。”他们颇有深意地看了高小姐一眼。
少女暗中使劲在袖子下猛掐叶归凡的胳膊，三个人一路拉拉扯扯出了高府。
“你这人！不教训教训他们，他们以后还会骗更多人的！”少女猛地撒开叶归凡的胳膊，生气地瞪着他。
“他们虽然行骗术，但我相信他们不会去骗穷苦百姓，但凡人能够自力更生做正经营生，也不会去干这些事情。方才我留心观察，那老人带着的一行人里不过一两个年轻人，大多都是老人，而且看他们的样子面色黄瘦，许是生活不如意才做了这行当。”叶归凡揉着胳膊解释。
“这位小兄弟说得对。”身后有人说，“方才多谢你了。”
“也是你们知道进退。
“你刚刚要跟我说的是什么？”陆钦目送着他们离开，回身问。
叶归凡笑吟吟道：“告诉你这个故事的真相呀。”
“我们方才一进门，就看到那个炉子里烧的劣质炭，高家的陈设都非常朴素，所以我推测，高家其实已经没有外面看上去那么富有了。”
“高小姐的病难不成是为家里担忧？”
“不是，我扶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有三个月身孕。”
叶归凡这话一出，陆钦和那少女都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别这么惊讶。你们想想，这个镇上比高家还有钱的就剩下徐家了，高家想把女儿嫁过去重振辉煌，徐老爷不肯攀这么个穷亲家，但是如果高小姐有了徐家少爷的孩子就不同了。徐家人丁稀少子嗣单薄，想来高家想用个孩子来换富贵。高小姐十几年锦衣玉食，她也害怕以后被人看不起，所以不遗余力地去勾搭徐家。”
“那个书生呢？”
叶归凡沉吟片刻：“我只是推测。去年花灯节，高小姐是真的和那书生有过来往的，但那个书生也许是看中了高小姐能给他带来的财富，高小姐心知肚明，却乐意和他玩这么个富贵小姐穷书生的游戏。”
陆钦接话：“我明白了，也就是说今日我们是刚巧撞上了这么个事情，那些术士原本是高老爷利用来见证这一切的，但书生一直不来，术士们在高宅待了一段时间或许能看出端倪，你是担心他们被处理掉才提醒那个老头离开的。”
陆钦皱眉：“可是书生拿了高家的钱未必不会去外面乱说话。”
“想要一个人永远闭嘴，有的是办法。”叶归凡笑。
“可是如果高家真的要杀他，他逃到哪里都没用啊。”少女说。
“那就不管我们的事了。”叶归凡淡淡道，“高家小姐有了身孕也好，高家要杀人灭口也罢，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究竟谁才是贪慕虚荣的人，都与我们无关，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语气冷淡，反倒让两个听他分析了半天的人微微一怔。
少女：“你这人倒有趣。咱们认识一下，我叫挽月。”
叶归凡点点头:”挽月姑娘。”
“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叶归凡口中的话是对挽月说的，眼睛一直看着陆钦。
后者盯着挽月，饶有兴致的样子，叶归凡不动声色踹了陆钦小腿一脚，陆钦不知道疼似的理都不理他。
挽月见叶归凡没有与她交谈的意思，咬着嘴唇：“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陆钦：“小生陆钦。”
得，连小生都出来了。叶归凡在心里暗骂他没骨气，见个好看姑娘就迈不动步子。
“咱们萍水相逢，就不用互通姓名了吧。”
“我肯告诉你们我的名字，你们自然也该告诉我，这是礼貌。”挽月说。
叶归凡在脑子里飞快地构想着推托的理由，后方传来忽然一个清润的声音，仔细听去声音中有一丝喑哑，满满地盛着慵懒和笑意：“他叫叶归凡。”
叶归凡只觉得一阵头疼。倒是陆钦先喊了出来：“大师兄回来了。”叶归凡斜了他一眼，陆钦立马闭上了嘴。
来人骑在马上，着一席深蓝色的衣裳，手里攥着缰绳，腰上别着剑，他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流转。端的是样貌俊秀，脸上挂着漫不经心，似有若无的嘲讽的微笑，一双桃花眼里没有半分笑意：“别来无恙，听说你们又闲的发慌做了不少蠢事。”
陆钦傻呵呵地问：“大师兄如何知道？”
“当然是我的小师弟们写信给我报告你们的行踪咯，我想想啊。”那人似乎有些苦恼地摸了摸下巴，“上个月叶师弟帮助一老翁采草药，却摔进了刺毛虫堆里，听说疼得整夜睡不着觉。”
叶归凡不理他。
“前几天陆师弟借着练功的名义去后山钓鱼玩，结果脚一滑摔进了河里，这天气还未暖和起来，发了两天的烧才好下床。今日就又忙不迭地再来丢人现眼了。”
陆钦也不说话了，那人似乎心情很好地看着两人吃瘪，哈哈一笑对着挽月一拱手：“姑娘，我要带着我这两个小师弟回去了，咱们后会有期。”
他虽然说着客气的话，却根本没做出客气的姿态，仍是骑在马上，傲视一切的模样。
挽月在这个人面前完全没了脾气：“那，他们什么时候还会出来呢？我马上要离开了，觉得他们甚是有趣，想跟他们再一起郊游一番。”
“挽月姑娘……莫非是看上了我的师弟？”来人眼波流转间，流露出几分促狭的神色，“也难怪，我的师弟们虽然不及我人中龙凤，却也是小有姿色，想给这两位小公子生孩子的女子也不是没有。”
他说得轻浮，纵然是挽月也不由得红了脸。
“沈临渊。”叶归凡声音中带着恼怒，“你有点正形，成天这么一副样子，叫人看了心烦。”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沈临渊笑道，“挽月姑娘也莫着急，算算年纪我这两个小师弟也快要出师回原籍了，到时你们若是有缘自会相见。”他提溜起陆钦脑后的小辫子。
陆钦：“疼疼疼！你别拽我！我那菜篮子还在高家门口没拿呢！”
叶归凡见挽月也不说话，跟她道了一声“有缘再见”便走了。
挽月在后头叫了几声，想跟上去，刚走了几步，忽然从巷子的阴影里闪出一个黑影，照着她的脖颈就是一击，挽月还来不及反应就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黑衣人扛着挽月脚尖一点，消失了。
“大师兄怎么有时间回来？”陆钦替沈临渊牵着马。
“我托人递了信回来，说我要回师门歇一段日子。最近事情太多，整个人都累极了。”沈临渊说，“还是你们好啊，小孩子不知道大人的辛苦，我也甚是想念在山上的时日——不过你们没有收到我的信吗？看来许是那一路出了问题了……”
“我收的，看不懂，烧了。就你那鬼画符，也不知道那么多遍《大学》都抄到了哪里去。”叶归凡冷冷道。
“记在脑袋里了。”沈临渊指指自己的头，也不生气，“你知道的，师兄我哪里都好，就是这一手字写得不好。不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师弟不要这么无情呀。”
“说起来你俩也真是的，小时候那一点点破事儿别扭到今天。”陆钦笑说，“大师兄当年也还小，欺负新来的小师弟的确是他不好，但归凡后来做个陷阱把大师兄吊在树上还用一箭射到他两腿之间也算解气了吧。”
“闭嘴。”叶归凡掐了他一把，“旧事就不要提了，就看当下他对我的嘲弄，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和他好好相处的。”
叶归凡和陆钦因为常年上山下山，脚力极佳，沈临渊装模作样骑在马上摇头晃脑，三人说笑间就回到了山上。此处景虞山，山上的就是当朝威武大将军的师门，师门中弟子很少，如今有几个年纪到了出师下山，山上就剩下了三个弟子。
要说这收徒之事，他们的师父可是很讲究，不清白的人家不收，贫寒之家不收，高位权贵不收。因此能进来的，不是名满江湖的山庄的孩子，就是赤诚一片正道臣子的后代。
他们对收徒不成文的规矩也有点了解，大家平日里不说身份，但心里都有数，所以平时师兄弟之间也不会有大的冲突，像沈临渊这样目中无人的实在不多见，至于陆钦这样一上来就说自己是家财万贯，人才聚集的明月山庄的三公子的，也是心大，不过明月山庄从来不怕有人报复寻仇，他们有足够的人力财力护住庄里人。
沈临渊略伸出手，朝着叶归凡：“叶师弟，扶我下去。”
叶归凡白他一眼：“你自己不会走啊。”话虽然是这么说，手却已经伸出去牵他了，叶归凡随即一怔，沈临渊翻身下马，脸色不变：“那就麻烦陆师弟帮我去拴马了。”
陆钦点点头，牵着马去了马厩。
叶归凡扶着沈临渊，他的手极其冰冷，每走一步都在微微地颤抖。
搀着他走了几步，忍了又忍，到底是没熬住，心里安慰自己这是身为医者对病人的合理关怀。
“你怎么了？”叶归凡问。
“受了点伤，不妨事。”沈临渊似乎有些惊讶他对自己的关心，“叶师弟好像没有那么讨厌我了。”叶归凡看到他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嘴唇也发白，想来是不会是小伤。
他不动声色地把手移到沈临渊的手腕上想替他把脉，对方立刻察觉，手掌一翻握住了叶归凡的手腕，马上转移话题：“哎呀呀，说起来刚刚好险，你要是再和那姑娘多说几句，师兄我差一点连马都骑不住了。”
“明明是你话痨，见了人家姑娘都走不动道，和陆钦一样一样的。”叶归凡嘟囔。
沈临渊没有回答，叶归凡心里奇怪他竟然没有反唇相讥，朝对方看去，正好和他四目相对，沈临渊眼中竟然有几分温和的笑意。
叶归凡慌慌张张地转开眼神：“师兄直接回去休息吧，我去替你跟师父师娘说一声。”
“不了。”沈临渊松开手，不知从哪里掏出把扇子，甩了一下开扇，一脸的风流倜傥，“我自己去就行，正巧山下有封给师父师娘的信，我一并给了他们去。”
“你……能行吗？”叶归凡问。
“放心，我心里有数。”
都伤成这样了还要逞强装什么翩翩公子。
沈临渊走得飞快，也不管叶归凡在他身后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