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罗家的大门就被敲响了。

陈雪一开门，外面站着一个个子有些瘦小的女人，三十出头的样子。一双眼睛细细长长的，颧骨有些高，显得人看起来有些刻薄，她身上穿着一间粗布做的靛蓝色衬衫，这样子的布就是在这会儿都少见有人穿了，一手拿着些针线，一手还牵了一个同样瘦瘦小小的男孩。

看见陈雪开门，对方立刻就扬起了笑容：”弟妹，我是住你家楼下的，我叫周晓月，我爱人叫林华，在罗营长手下做参谋。这是我家小子，叫林爱学。快，叫阿姨“

瘦小的男孩子看起来有些怯怯的，低低地声音叫了一声：”阿姨。“眼睛都不敢抬头看陈雪。

都已经被人叫阿姨了，陈雪在心里面悲愤地叹息了一声，明明这个身体才十八岁。

人都已经到了门口了，陈雪就算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也得把人先迎进来，当即答应了一声：“哎，真是乖孩子。那嫂子快进来坐吧。我这儿刚到这边，也不熟悉，都还不认识什么人。”

周晓月走了进来，看了看屋里面，还跟着啧啧地赞叹了几声，看得陈雪有些莫名其妙，这种来看房的气氛怎么这么奇怪？

周晓月看了好一会儿，看到陈雪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这才笑道：“我是看罗营长家这布置得真是好，就这家具这摆设都比我们村里面村长家都强。”

“嫂子说笑了，这都是部队里面给安排的。也是国家的，我们这大老远过来，什么都不方便带。也幸好部队里面都帮着安排好了，要不然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这都住来两个月了，再进来夸人家里面的摆设合适吗？而且这时候家家户户不是都是这样的摆设吗？陈雪隐约记得以前听人说过部队里面是最讲级别的，什么级别多大的房子，什么样的家具都有定例，这有什么可夸的？

周晓月听陈雪这么说，面上滑过一丝不自然：“就是就是，部队里面就是贴心，什么都能给安排好。我们在这儿才好给家里男人照顾得好一些，我们当时来的时候，就是我们娘儿俩的车票也是部队里面帮的忙，要不然还过不来呢。”

她心里面暗想着，陈雪这意思是这边布置得好是因为她男人比自己男人级别高？果然是大城市来的人，就是有股子傲气。不过今天她是想来探听消息的，捧着她点就捧着她点。

林华在部队里面算是个不上不下的官儿，但是夫妻两家里面都是农村的，林华那点儿津贴大半都是要寄回去养两边的老人，这家里面的日子过得就尤其紧巴起来。所以周晓月平常到了哪家都是喜欢混吃混喝的，还好她也喜欢探听消息，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这大院里面各家的隐秘事情，她多少都知道个一二。也是因此，她带着林爱学去各家混点东西吃，但是和人聊闲天的时候也能带来不少别人不知道的消息，倒也没有弄得别人家都不愿意她去做客。所以昨天听到了那么大的消息，今天她就迫不及待地上陈雪这儿来探听虚实了。要不然过两天别人问她她说不出来，那不是白瞎了她的名声？

陈雪给周晓月倒了杯水，看到林爱学那么瘦，又拿从厨房里面拿了一个红豆饼装在盘子里面递给林爱学。

“这个是阿姨做的小点心，你尝尝，好吃不好吃？”

林爱学看到白白的瓷盘子里面放着的红豆饼眼睛都瞪大了。一块圆圆扁扁的饼，上面还有微微的金黄色，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味。他顾不上别的，立刻就把盘子接过来，拿起饼就咬了一大口，唔，真好吃，外面的饼皮酥酥地，香香的，里面的甜甜的，是……

林爱学把咬了一口的饼拿到眼前看看，里面是豆沙！甜甜的豆沙！他只有好几年以前妈妈带着和爸爸一起团聚的时候，爸爸去接站给他吃过一个豆沙包，那个香甜的滋味，一直都记在心里面，现在又吃到了。这个饼真是太好吃了。

林爱学接着三口两口就把饼都塞进了饼，大口大口的嚼着，吃得很是满足。

周晓月一边看着暗暗地咽了咽唾沫，这北京来的就是不一样，这点心一看就稀奇得很，随便就拿出来给小孩子吃。

“弟妹你也太客气，他这么小一个小孩子，给他吃这样的好东西不是浪费了？你，还不快谢谢你陈雪阿姨，就知道吃吃吃，拿了别人东西要先说谢谢，我没教过你吗？”

周晓月和陈雪客气了两句，又去训林爱学，训得林爱学又缩了缩，整个人都缩到了沙发上。

陈雪看林爱学吃得太急了，又没喝水，赶紧又倒了一杯水给他：“喝口水缓一缓，别噎着了。点心好吃，可是也不能多吃，要不然一会儿吃不下饭了。”

周晓月听着陈雪这话就把自己的那点儿馋劲儿压下去了，这点心这么精贵，看来这罗家媳妇是不会再拿一块出来了。这个臭小子，三口两口就吃下去了，自己一点儿都没尝道。上次看到人家刘若溪家的姑娘，有什么好吃的第一口先给妈妈吃，自己家这个就只顾着自己。

不过现在也是和孩子说这个事儿的时候，周晓月还是想着自己过来的正事，只不过这个正事也得慢慢打听。她坐定了开了口：“我这也是这几天正好在给小子做衣服，家里就这么一个皮小子，也没个人说话，想着弟妹你是一个人在家，想着和你搭个伴儿。你这今天没什么事儿吧？”

这人都来了，就是有什么事儿，陈雪也不好一下子把人赶出去啊。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儿。”陈雪刚开了个头。

周晓月立刻就打断了陈雪的话：“那就好，我就在这儿打扰弟妹一会儿了。你不知道，我们这样做军嫂的，男人不在家，这守在家里面，怪心焦的啊。我听说弟妹是北京人，这来这边有什么熟人能照应着一点儿的？要不然有个什么事情还不一定能找得着自家男人，那时候可真是抓瞎了。对了，我听昨天大院里面人说，有人帮着你送了不少粮食过来，是家里面来人了？”

戏肉来了。陈雪就是再迟钝，也听出来周晓月这是在打探昨天家里面进的东西，当然，可能更重要的是昨天一起过来帮她送东西的廖林山。廖林山大小也是个老板了，身上的气质既不像是军人，也不能说是个送货的，看来这走过来的一路上，他们没觉得，还真是有不少的眼睛在盯着呢。

这时候的人是闲的么？陈雪叹气，不过人都问了，也得解释清楚。陈雪这是第一次体会到这个时代的大不同了，可想而知，如果自己说得模糊不清，搞不好就要有些自己和别的男人关系暧昧的流言传出来。她倒是不太在乎和罗大宇的夫妻关系，但是可不想弄出什么谣言来影响自己的正常生活啊。这年代，还是传说中的流氓罪可以枪毙的年代呢。

反正这事儿她也不打算瞒着，以后她的点心销路打开了，肯定廖林山还会来，而且她的收入增加了之后也肯定会改善家里面的生活。现在看来，在这种集体大院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还不如把事情都摊开了说了，也省得胡乱猜测引出些麻烦来。眼前来的这个周晓月看来就是那种消息灵通人士，借着她帮忙把这消息散一散也好，省得人人都要登门来探个究竟。

“哦，嫂子你说的是廖老板啊。我会做点小点心什么的，廖老板家里面是开凉茶铺子的，想要弄些点心搭着卖，我这也是给老板打工，就做些点心送过去。就是刚刚你家爱学吃的这种红豆饼。这些原料都是从市里面买了来的，我背回来也不方便，廖老板就帮着叫了个车给拉回来了。这都堆在厨房里呢，我也是今天偷闲一会儿，过几天廖老板就该要我送货了，马上还就得开始做起来了。”

周晓月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卖点心，还当老板，这不是资本家了？“

陈雪一乐：”这哪儿算什么资本家啊。就是做个小本生意。我们这也是熟了开玩笑喊他廖老板。其实就是自己家煮点凉茶，然后卖给过路的人。嫂子在这边几年了也知道，这边天气热，湿气重，人们也就喜欢喝个凉茶。以前那会儿是不让卖，但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中央不是有了指示了嘛，要逐步放开市场，鼓励大家开展这样的经营活动，这也是促进经济的发展嘛。嫂子你现在进城去看，这样的小铺子弄得多得很呢。像廖老板他们家里面就是胆子比较大，中央刚刚放开政策的时候他们家就开张了铺子，所以比别人开始得早些，家底也就厚些。你也知道，咱们这随军的都是这样，要找工作也不容易，我这正好也有点儿这个手艺，就先这样挣点儿钱，也好贴补贴补家里。“

陈雪胡扯了一通，看周晓月听得都呆了，不过还好也没有反驳自己，弄出个什么资本主义尾巴来，心里面也放下了。反正自己怎么说，还有个北京来的当光环，北京的人，对于政策的理解肯定是要比这边要强些吧，还好这什么十一届三中全会这些东西，当年历史课上也学过，感谢历史老师，那个学费您就不用还我了。

“还有这样，中央真这么说了？“周晓月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