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他的回忆(6)

第五章 他的回忆(6)

(6)

当天晚上,谢长灵来到陈秉宇的房间,她的眼睛还余留着哭泣过后的红肿,“陈秉宇!”她语气里的高傲却丝毫未减,“我妈让我跟你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我还要读大学。”

陈秉宇心中突然窜起一股怒火,他从书桌边站起身来,手指关节握得“咔咔”作响。

谢长灵眼中,陈秉宇一直是个不愠不火的穷小子,何曾见过他如此盛怒的模样。但她依然高昂着头:“今天你帮我圆了,我谢谢你。但是,你也别想用这个来勒索我!”

“不敢。”陈秉宇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我今天也是倒霉了,他带我去做人流,怎么偏偏那个大夫是我妈的朋友,一看我名字,就给我妈告了状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用你陪着去,明天他会带我去……”

“请你出去。”陈秉宇转身不再看她,把头又埋入了书中。

“你说什么?”谢长灵惊叫道,“你!你!这是我的家,你滚出去!”

陈秉宇一言不发。谢长灵只得悻悻然离开。

她刚走,陈秉宇站起身来,径直往二楼走去。

他轻轻敲了敲谢家二老卧室的门。门里传来谢母的应答。

不一会儿,谢母披着披肩走了出来。粉糯的披肩,更衬得她温柔慈爱。

“谢阿姨。”陈秉宇唤到。

“秉宇啊,你叔叔今天气坏了,刚睡着。有事我们明天再说吧。”

“阿姨,就一会儿。”陈秉宇罕见的坚持。

谢母只好点了点头,“那我们去书房吧。”

谢实德的书房与他的人一样,书柜一色的深棕色,里面罗列的书籍整整齐齐。谢母扭开书桌上的台灯,坐在了谢实德常坐的位置上,“秉宇,你也坐吧。”

“阿姨,我想搬出去住。”陈秉宇并未坐下,反而站的笔直,笔直到有些僵硬。

谢母看到陈秉宇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怎么?阿姨这里住着不何意?”

“不是,我现在还和长灵住一层,有些……有些不大方便。”

谢母沉默了片刻,“也好,我跟长灵说了,孩子不能留,过两天去做了,还得回来养养小月子。”说罢,她看了看陈秉宇,“你不会怪阿姨吧?以后,你们结婚了,还会有孩子……”

“谢谢阿姨。”不待谢母说完,陈秉宇就打断了她,“那我先去收拾收拾,明天我就去找房子。”不待谢母有反应,陈秉宇已起身离去。

走上三楼,刚好看到谢长灵的房门合上。陈秉宇苦笑了下:敢做不敢当,难道还怕我去揭发你么!

谢母坐在书房,扭息了台灯,缓缓地叹了口气。女人的直觉令她明白,这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但是为了女儿,她选择将错就错。

第二天一早,谢母就敲响了陈秉宇的房门。开门后,她看到陈秉宇已经将用品、衣物、书籍收拾得整整齐齐。

“秉宇,我让小李连夜帮你找了房子,离家里不远。高三课业紧,你恐怕没时间自己做饭,所以,一日三餐还回家里吃。”谢母口中的小李,就是勤务员李叔。“等会儿让小李开车,给你把行李送去。”

谢母的言语虽然温柔,却有着令人无法拒绝的坚决。

陈秉宇只得点头道谢。

从谢家搬出来后,陈秉宇的生活更加简单,除了上学,就是吃饭和温习功课。彼时,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考上大学,改变现状。

后来,他知道终是谢母带着谢长灵做了人流,又在家坐了满满一个月的小月子。这期间,谢长灵口中的那个“他”似乎并未现身,也可能只是陈秉宇不知道。

高三的功课越来越近,高考就像悬在陈秉宇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令他极度渴望又极度紧张。但是,流产事件带来的厄运远未结束。

高考前三天,学校已经放假,让高三生自己在家调整备考。这天下午,谢长清突然来到陈秉宇的出租屋,二话不说一拳挥了上去。

陈秉宇先是呆愣了片刻,随即若有所悟地微微咧了咧唇角。

“你他**妈还笑得出来!”

第二拳,第三拳……拳头像雨点般落在陈秉宇的脸上、胸口、肚子上。他固执地毫不还手,而这在谢长清眼中,恰恰是他理亏的表现。

谢长清打累了,转身坐在床上喘气。

陈秉宇伸手抹去唇边的血丝,冷冷地望着谢长清说:“谢县长,如果您解气了,就请回吧。”

这次,轮到谢长清呆愣在当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陈秉宇。在他眼中,陈秉宇一直是个老实憨厚、性格温润、懂得上进的农村男孩子。可如今,陈秉宇眼中迸射出的坚韧、隐忍、果决令他刮目相看。

“你让长灵受一次罪还不够?!你是个男人,怎么就不知道收敛!”谢长清忿忿地说。

陈秉宇的胸腔再次溢满了恨意,是了,谢长灵恐怕又让他背黑锅了。瞬间,那个星空下的小女孩与现实中的谢长灵彻底割裂开来。现在的谢长灵,已经彻彻底底成了陈秉宇憎恶的对象——一个不检点的女人,一个不知道珍惜自己的女人。

“如果您教训完了,请回吧。”陈秉宇的声音大而深沉。

谢长清抬头看了看他,短短一年多的时间,这个18岁的男孩完成了由外而内的蜕变。合体的白衬衫和卡其色裤子,勾勒出他瘦高的身躯;唇边青色的胡茬已昭示着这个男孩正在完成向男人的过渡。

面对这样的陈秉宇,谢长清竟然无言以对,只狠狠地抛下一句:“珍惜长灵,否则,我决不饶你!”

谢长清转身后,陈秉宇突然觉得脸颊刺痛。呵,原来是流泪了。咸涩的泪水流淌过受伤的脸颊,最后又流进肿胀瘀血的嘴唇。眼泪,真他***妈苦。陈秉宇想。

20多年过去,陈秉宇回忆起来这些往事,总有一种“老天在玩我”的感觉。其中的许多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仿若昨昔。18岁的自己,一部分是为了少年时期的倾慕选择了帮谢长灵圆谎;一部分是为了报答谢家的收留,选择对谢长灵“负责”;而更多的原因则是年轻的他不敢面对的——他担心,如果自己将一切揭穿,谢家将不会再留下他这个知道如此“丑闻”的外人。而他渴望参加高考,渴望凭借读书改变命运,他不允许这个时候自己被谢家遗弃。

这就是人性吧,哪怕有再高尚的理由掩饰,仍少不了内心深入对私利的照拂。

此时,天空渐渐泛出鱼肚白,陈秉宇起身喝了一杯水。然后给陈浩打了个电话——不管怎样,工作还是要继续干,日子还是要继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