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一步之遥

“补妆这么久?”

文翊歆看他的眼神还带有些幽怨,又碍于特殊场合,只好在他伸出手臂时自动挽着,配合出幸福洋溢的笑容向餐桌那方走去。

新人坐在圆桌的正位,断断续续总有人来道贺祝福,文翊歆几杯酒下肚,眼神已有些微醺,元乔晟领教过她醉酒的品相,接下来的祝贺全被他挡了下来。

天色渐晚,草坪上空燃放起璀璨烟花。宴席上觥筹交错,笑语呢哝。夜色比酒还要醉人,尤其在奏乐师出现,坐在自助长桌背后演奏出悠扬音乐时,更是叫人心神荡漾。

夜风微凉,拂来飘香美味。

又喝下一杯祝福酒,元乔晟皱了皱眉,始终与他比肩而战的文翊歆递一张纸巾给他,“喝了不少了,接下来的就不要再喝了。”

元乔晟没有接她递来的纸巾,而是把脸凑过去,要她亲自帮他擦拭唇沿的酒渍。

文翊歆抿了抿唇,轻柔地擦拭他的唇边,而他在这个时候帮她把披肩往上拉了拉,将她的肩盖得很严实,柔声道:“夜里风凉,别感冒了。”

这一幕落在旁人的眼里是多么温暖甜蜜,更惹得不少人低声细语地称赞是恩爱夫妻,珠联璧合,天造地设。

刚放下擦拭过的纸巾,元乔晟忽而握住她的手,微笑着凝望她的眼,“跳一支舞怎么样?”

“嗯?”

“来吧,跳一支舞。”

才叮嘱要注意别着凉的人主动为她取下披肩,拉着她的手来到空阔中央,走去对奏乐师不知说了些什么,只是等他又回到她跟前,揽住她的腰,把她的手放在他背上,又握住她的手后,奏乐悠扬地响起。

文翊歆因这乐声怔住,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由着元乔晟带着她旋转。

仿佛四周都在转动,燃放过烟火后的夜幕繁星璀璨耀眼,空际幽深得如漩涡般将她拉扯进遥远的时空——在那里,灯火辉煌,身影妖娆,华裳摇曳,一个个年轻却戴着面具的神秘面孔在眼前穿梭。

她的脚步不自觉跟上了节拍。

前进着又后退,左移又急转,他将她推出去又猛地拉回来,抬高她的手让她连续转圈,在她以为即将晕眩时又回到了他的怀抱。

这个怀抱,开始浮现熟悉的感觉,带着大段大段的空白和漂洋过海的气息。掌心里的温度似乎在一点点地调回到过去的某一刻,是那样的不真实。

终于她再次与他正面相对,能够一眨不眨地凝视他的眼时,她在这双幽深似海的眸子中看到了别样的星光,带着微微笑意,浅浅醉意,以及那一两分的戏谑,交织得魅惑人心。而双唇边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更似春风中一双无形的手,若即若离地撩拨过心间的弦。

Por una cabeza.

这句西班牙语的意思是“一步之遥”,也是这首曲子的名字。

浪漫到无以复加。

曲子终结,他勾着她的腰,她往后仰去,心底响起一个声音。

他,竟然是他。

难怪他说在西班牙的一场舞会上认识。

掌声如潮,宾客将他们围了个满圆。

元乔晟把她扶进怀里站稳,又取来披肩为她披上,紧紧握着她的手微笑接受大家的祝福。

而文翊歆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人群的背后,一袭宝蓝色抹胸长裙的白雅芙端着一杯红酒轻轻摇晃,思绪沉淀在了悠扬的曲子中,费尽毕生精力才拉回到现实,这一秒,感觉到泪水划过脸颊的刺痛。

另一端站得笔直的霍竞航默默地看着这热闹的一幕,任如何努力都无法扬出最真心的笑容,他竟然连走上前亲自跟她说一句祝福的勇气都没有。

正如当时她亲自找他要理由的傍晚,他只是说了一句,我没有办法。

散席之际,夏筱雨送着霍家父母出场,目送他们上车正要再回去与别的宾客话别时,一辆车子稳稳地停在了霍家的车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后车门打开,一个身材高挑小腹凸起的女子满面笑容地下来,往霍家的车走去。

霍竞航即刻从车上下来,“小嫒,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舒嫒笑容甜美地挽上他的胳膊,脸贴在他的手臂,“我一天都没见到你,就让爸爸带我来找你。”她弯下腰跟车里的霍家父母问好。

那辆刚停下的车子后门又打开,一个在合体西服外又披了一件黑色长外衣的中年男子下得车来,一双褐色眼球明明看起来清净无暇,却在这夜色中透出一股强烈的寒意。

那股寒意带着一种特别的霸气,一种渴望掌控一切的霸气。

初次见面的人会被这股寒意吓住。

但是对于夏筱雨来说,这个人已不是一般的熟识,所以当他似在微笑着靠近时,她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背脊挺得更直,不屈不挠。

“夏总,恭喜。不想我不过是在拘留所待了三个月,你就得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婿。”他脸上挂满了笑容,眼却冷得让心底发寒。

夏筱雨早已敛起了主人应有的微笑,面无表情,但语气带着淡淡的愉悦,“同喜。没想到舒董只是待了三个月就能出来,不然我一定会为舒董准备一张邀请函。”

舒梁明轻哂,没有发出声,“夏总在挑男人这方面一直都很有眼光,无论是丈夫还是女婿,都是众所周知的人才。现在夏总生活圆满,即便是日后返乡,大家问起来时我也有面子说出。”

夏筱雨微扬唇角,不见丝毫笑弧,始终与舒梁明对视的眼向下看去,“抱歉舒董,我还有客人要相送,先告辞。”

并不等舒梁明出声,她已转身走了回去。

一直到夏筱雨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舒梁明才转身走向霍家的车子,微笑着跟车里的人打招呼。

舒家大宅。

舒嫒挽着舒梁明的胳膊,十分亲昵地进屋,刚好郝仪琳从楼上下来。

扶着洁净的白色扶梯,她眼带愁怨地望着这对父女,声音是那样的冰冷,“这么晚了,你们父女还去哪逍遥快活?”

刚见到了霍竞航,舒嫒心情不错,微笑道:“妈,爸陪我去景泰大酒店找竞航去了。”

“是吗?”郝仪琳分明是在笑,唇边弯出的弧线竟别有深意,她不动声色地打探了一眼安静抽烟的舒梁明,端起家佣刚送上的茶喝。

门喀嚓作响,舒昊转着钥匙进来,看到家人走在,本就浓烈的笑意更加深刻,“爸,小嫒,你们都在啊?”

父亲和妹妹微笑点头后,他转身面向郝仪琳,淡声问候,“妈。”

郝仪琳悠然放下茶杯,哂声,“不跟我打招呼也没关系,反正从小你眼里就没有我这个妈,这些年了,我也无所谓得很。”

舒昊绷紧脸,紧抿的唇方一松开要还话,见始终默不作声的舒梁明轻轻摇头,便又忍了下来。接过家佣端来的水,他落座另一个单独沙发,与郝仪琳相对。

“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干什么去了?”舒嫒端起牛奶,饶有兴趣地问。

哥哥的去向她向来不愿多管,这刻突然好奇,只因注视着他入座的目光无意瞟到他的左胸口。

舒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前三颗扣子敞开没扣,随着他刚才坐下的动作,肩部带动衬衫,露出了他左侧的胸口,三道指痕便露在了空气中。

那指痕还渗着血色,一眼看去,伤口并不浅,不像是长指甲无意地刮划,更像是受到压迫的无奈支撑,而非反抗。

这种指痕于舒嫒而言并不陌生,她在霍竞航的身上见过。

肩膀,胸口,手臂,胳膊……是她因撕裂的疼痛、全身的痉挛而不可避免地留下的。

“没什么,和几个朋友谈事情。”

他的神态很淡然,舒嫒撇撇嘴,不再多问,心底已在暗喜。

这些年里,身边的公子哥一个个换女伴如换衣服,唯独舒昊是女色不近,她一直担心哥哥因为父母婚姻不如别人的圆满而对爱情失去兴趣。如今看来,会寻欢,便说明已不再沉浸在过去。

天水园。

门一开,文翊歆就从元乔晟旁边越过,径直地往楼口走。

这一路来,她抱着白色婚纱,始终沉默。

元乔晟把钥匙随手扔在了吧台,便听到楼梯那边传来她冷淡的声音,“忘了说我今天提起的要求。”

他拿起杯子的动作停顿一秒,复又为自己倒水,“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

文翊歆站在楼梯上,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她转过身来,欲言又止,又要继续上楼,然而右脚才一踏上另一级阶梯又收了回来,侧脸对身后的人说:“我的要求……是分房。”

杯中的水没有一次性喝完,元乔晟晃了晃,看着它们旋转着停了下来,才道:“我已经准备了两个房间,你看你喜欢哪一个。”

“我需要一个书房,最好是和卧室连通。”

“那就主卧,主卧有书房和浴室。”

“谢谢。”她继续一手抱着婚纱,一手提着裙摆上楼,然后一直沉默。

元乔晟在楼下倒了一杯又一杯的水喝,即使在宴席上已喝了很多酒,他依然渴水,找不到原因,但他端着水的手渐渐轻颤、发抖,心底的那一丝丝慌意顺着血液流到指尖,传入杯内,融进水里再灌入心脏,如此往复循环。